生命的承諾
如果說時間也有色彩,從2003年12月31日這一天開始,雷抒雁的生命就變成了白色。
“新世紀的開端,對於我,卻並不妙。”在一篇散文中,對於不妙的生命,他樂觀地寫道。在2003年,與許多不幸的人一樣,他被診斷為直腸癌。12月31日,在麻藥導致的昏睡中,他被推進了手術室。此后,便是病魔輪番的轟炸,以及他與病魔的陣地爭奪戰——化療、放療。總之,一切艱難的治療都經歷了。
“那些日子,躺在藥味濃重的病床上,我想得很多,想到生,想到死。”最終,他想到了那一句話:“一定要活著!”
“不是說給新世紀的承諾嗎?這就是我的承諾。”五年后,在一篇關於汶川地震的散文中,他鄭重地寫道。
2008年5月12日14時30分,整個中國彷徨無措的時刻,電話鈴吵醒了在北京家中午睡的雷抒雁。地震現場的混亂、傷痛,讓他分外牽挂一個八年前因為一個偶然的機緣結識的成都孩子——涂雨生。
其實,就算涂雨生站在他面前,雷抒雁又如何能認得出呢?時間在他身上留下了衰老,留下了疾痛,而這個叫做“涂雨生”的孩子,將會因為時間的恩賜,成長為一名英俊的青年。然而,雷抒雁依然不舍,他挂念的是,在這場巨大的災難中,這個涂雨生究竟在哪裡,活得怎樣?以及無數個與涂雨生一樣的孩子在哪裡,活得怎樣?
這個充滿牽挂的時刻,雷抒雁也許不知道,也許不在乎,癌細胞正在他體內擴散,蠶食他健康的肌體,可他心裡,充滿的依然是“涂雨生”。
他曾經寫過一首詩,細述自己黃昏中的生命:
其實,那天太陽並沒落
只是時近黃昏
眾鳥歸林,翅背上
馱著亮晃晃一片金黃
那一刻,他也想到了自己——人的生命,其實和一棵樹、一株草沒有多大差別,說脆弱也脆弱,說頑強也十分頑強。父母給了我們生命,就是給了我們最偉大的禮物,它是使這個世界變得美麗的至關重要的因素。
那一刻,他也想到了生和死的悖論——活著,之所以重要,就在於它保留了生命這個創造和發展世界的最基本條件。對於樂觀主義者,活著,似乎不是什麼問題﹔對於悲觀主義者,活著,卻往往是一道難解的哲學方程式。在這個哲學死結前面,我們常常會發現有可悲的生命倒下。
然而,想了那麼多,他就是為了告訴涂雨生一句話:“一定要活著!”
把自己的生命置之不理,卻淚流滿面地牽挂一個偶然相識的孩子——這就是雷抒雁。
那一刻,他是否還記得他寫的那組詩《賄賂死神》?
我贊美她的美麗,說她黑色的斗篷飄然如黑色的羽翼
我夸耀她的職業,說收割是成熟生命最好最好的歸宿
甚至,我撫摸著她的鐮刀,說
啊,多麼鋒利,難怪無人遺世獨立
世人盡知詩人是唱贊歌的高手
可誰知贊歌裡有麻醉的因子
就在這恐怖老太婆睜眼閉眼的時候
我已從她腋下悄悄溜走
一次又一次,像個頑皮的孩子,像個狡黠的精靈,雷抒雁從死神的腋下悄悄溜走。他一如既往地生活、寫作、採風、學習、工作,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似乎什麼都沒有改變,他奔波,忙碌,有滋有味地活著,為這個時代獻上鮮花、種下蒺藜,也為這個時代翻下種子…… (李 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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