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窗是電影中的角色 
小說總免不了要分享經驗。廖東明在長篇新作《太陽城》裡,帶領我們一起分享了房地產這個頗受矚目卻又可能被人誤解的行業圖景。這部作品的字裡行間,流淌出一種游刃有余的自信,這大約源自於作者對這個領域人和事的熟稔。他把這個行業的“底兒”抖了出來,像解剖標本一樣打開了陳三地、張學東、黃福這些房地產商們的前世今生,滿足了讀者對他們的財富和精神成長史的好奇。 廖東明並不回避自己對這些人某些方面的贊賞。他們曾經赤手空拳,憑著智慧、勇氣、勤奮,外加一點運氣,成為了所謂的“成功人士”。他們作為個體所付出的努力,是這幾十年來中國高速發展、創造經濟奇跡的最佳注腳——這個時代最大程度地釋放和成就了人的夢想、野心、創造力。這種一夜暴富來得如此突然,甚至讓他們自身一時都難以適應:黃福的妻子,在自家別墅院子裡飼養雞、鴨、鵝,種植蔬菜和庄稼。丈夫的一夜暴富,讓這個農村婦女無法適應。這些怪異、夸張的舉動,真切地突顯了他們既生機勃勃又朴實粗獷的草根本色,甚至還觸及到了他們精神深處的創傷與無奈。 “這是一座佔了整個小山頂部,四周被密密的竹林團團圍著的大別墅……花溪別墅山庄的其他業主隻知道這一座特別大,不知道別墅的主人是誰,裡頭什麼樣也無從知曉,甚至還有人認為這是一座私人花果游樂園。”看了這段文字也許你也忍不住要猜測,這樣一個花團錦簇的別墅裡到底住著何方神聖?其實這座別墅裡“住”的是一座小小的墳,墳裡埋葬著曾和年少的陳三地一起流浪的妹妹。因為飢餓、勞累和疾病,妹妹六歲時即夭折在流浪的路上。這應該是陳三地一生最為沉痛的精神創傷。作為一個“成功人士”,他的精神創傷不容易被人重視,何況又是以這樣一種炫富的方式呈現出來,變成了令人啼笑皆非的滑稽,遮蔽了創傷該有的慘痛成分。不過,從另一個角度而言,它愈是不倫不類,就愈是加重了悲涼感。兩種悲涼感的疊加,讓讀者看到了這些似乎無所不能的富豪們,內心卻一片荒蕪,有著不為人知的隱痛。這樣的細節,讓小說有了深度,有了生活的質感。 但廖東明並非要展示他們的成功史。作者帶著我們旅行,走到這裡遇到了第一個叉路口,是順著原道一路滑下去,還是停下來,在無法前進的地方踏出一條新道?小說圍繞著一個名為“太陽城”的樓盤項目展開。取名“太陽城”,可以想見這些房地產商們試圖讓自己的事業繼續陽光普照、錦上添花。他們信奉的是“誰升起,誰就是太陽”,但現實的情勢是,宋庄島的居民們反對拆遷,決心強烈。這個樓盤被迫懸置在那裡,直到小說的結尾都沒有建成。在追逐金錢的過程中,這些房地產商們遇到了精神疑難,他們不得不停下快得令人眩暈的腳步,思考一個問題:當金錢變成了唯一邏輯,它到底能帶來什麼?當金錢成為這個世界上唯一的法則時,最終沒有受益者。如果人創造這個世界的動力不是愛而是欲望,那麼人和人之間的交往就隻剩下了利益的盤算。這一點在張學東的身上暴露無遺。為了成功,他不擇手段,掐滅了和阿娟的愛情,葬送了父子親情,陷入了虛偽的婚姻,和陳三地、黃福之間的兄弟友情也是貌合神離……“精神城堡”全面淪陷,金錢並不能保証他的幸福。甚至,金錢也不能保証他可以為所欲為。當太陽無法普照大地時,每個人都無法獲得幸福。 美國文化批評家蘇珊·桑塔格說:“嚴肅的小說家是實實在在地思考道德問題的。”廖東明讓他筆下的人物陳三地開始了反省,決定修改開發方案,保留原計劃拆遷的古老村落的祠堂。小說的結尾,他前往青海,給自己捐建的希望小學剪彩。 陳三地開始了自我救贖,然而在“知善”與“行善”之間還存在著遙遠的距離。人恐怕難以憑借自己的力量實現自我救贖,人性的復雜增加了這中間的難度與不可預測性。 有評論家說這是一部巴爾扎克風格的作品。對於這個氣勢磅礡、豐富駁雜的時代,以及這個時代中的人,廖東明隻來得及像速寫一樣用線條勾勒出輪廓。但正如評論家李敬澤在序言中所說的:“《太陽城》見証了時代和生活的某種面相,某種重要的精神萌動。”廖東明沒有讓那輪太陽輕易地升起來。是的,太陽總是以無與倫比的仁慈、博大澤被世間萬物,無論是強大還是弱小、貧窮還是富貴……“太陽城”是一個強大的隱喻——如果想建成物質的“太陽城”,那需要首先構筑一座彰顯著公平、正義的精神的“太陽城”。(作者單位:中國作家協會創研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