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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权利之所以具有非常的重要性,是因为对它的侵犯会触犯人之为人的尊严——还有什么比这更加重要呢?
1998年,“依法治国”被正式写入宪法的前一年,《认真对待权利》这本书第一次进入中国。高鸿钧是当时的编委会成员,他清楚地记得,引入此书的初衷就是“启蒙权利意识”。而在2000年初,受这本书的启发,高鸿钧还参与到了另一本本土著作的编纂,叫做《走向权利的时代》。
这在当时的舆论界引发了不小的争议。有人提出,“不是义务时代吗,怎么还走向权利时代了呢?”还有人提出,“人人都要权利,乱套了怎么办?”更极端的批评,则将这种判断视为“资产阶级自由化”的表现。
十多年后,当高鸿钧的学生鲁楠再次讲授《认真对待权利》这本书时,已经很少有人对“权利”一词的合理性提出质疑。“所有人都在用这个词,也喜欢用这个词,乌坎的农民用这个词,被拆迁的钉子户也用这个词。”鲁楠表示。
课堂上的情形也印证了他的判断。尽管手捧的是一个美国人发表在上世纪70年代的旧作,但学生们经常挂在嘴边的却是户籍制度、异地高考、强制拆迁这样的中国现实问题。
这让鲁楠想起了德沃金经历过的时代。1967年,德沃金的第一篇成名论文《规则的模式》在《哈佛商业评论》上发表,那一年他只有36岁。这个戴着大眼镜、留着一头金发的年轻人所处的美国,正在发生一场广泛而深刻的变革:在马丁·路德·金的影响下,越来越多的美国人参加抗议活动,要求结束对黑人的不公正待遇;一群以姐妹相称的白人妇女,开启了一项争取两性平等的妇女解放运动;在白宫外面,几乎天天都有反对政府强制青年服兵役参加越战的示威活动。
也正是在这个民权运动高涨的时代,美国联邦最高法院做出了一系列里程碑式的判决。在1954年的布朗诉教育委员会案中,它宣布公立学校中的黑白种族隔离制度违反宪法;在1966年的米兰达诉亚利桑那州案中,它裁定警方羁押当事人必须告知其拥有某些权利,包括请律师的权利,这被称为“米兰达警告”。
在鲁楠看来,德沃金所做的,正是对这些美国历史上的重大问题给出理论回应。
“政府是否尊重公民的道德和政治权利?政府的外交政策,或者它的种族政策,是否同这些权利背道而驰?权利一直受到侵犯的少数人,是否有权利违反法律以作为对这种侵犯的回应?”在书中的“认真对待权利”一章中,德沃金开门见山地发问。
在他之前,人们普遍认为,法律是一套既定的规则体系,它的运转与道德伦理并无直接关系。而政府的使命就是依据功利主义原则,在个人权利和公共利益之间计算利益得失,并给出中间道路。
但德沃金毫不留情地向这些理论发起了冲击。他相信,在政治和法律制度的背后,应该有一种“不可克减、不可动摇”的道德性权利,它能反映出立国的基本共识与宪法精神。
他打了这样一个比方来阐释自己的权利界定:如果政府为了公共利益将一条街从双车道改为单车道,那么它这样做没有错。但如果政府取消保障言论自由的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即使它深信剥夺言论自由对大多数人的境况可能会更好,对于一个国家来说,这也是可耻的。而这种权利之所以具有非常的重要性,是因为对它的侵犯会触犯人之为人的尊严——还有什么比这更加重要呢?
在德沃金的书里,曾有一段精彩的比喻很受欢迎:在打桥牌时,一旦人们选择亮出“王牌”,便会大过牌面上的其他任何点数。铭刻在宪法中的基本权利,便被德沃金视为超过所有政治理由的“王牌”。
在中国的课堂上,这个比喻也激起极大共鸣。在一次讨论拆迁问题的时候,学生们几乎有着清一色的共识:在某一时刻为了所谓的集体利益而牺牲被拆迁者的权利,是不可以接受的。
这让生于1980年的鲁楠想起,自己的成长中曾深深刻着集体主义的烙印,一切都要求整齐划一,连各家的装修都差不多。在那种文化氛围下,几乎很难找到个人的位置。在大学刚接触“权利”这个概念的时候,也有不少同龄人表达过“权利要是爆炸了怎么办”的忧虑。
“在过去的政治决策里,我们已经习惯了为经济发展让路,哪怕牺牲一代人甚至两代人。”鲁楠说,“但如今,或许是该从功利政治走向权利政治的时代了。”
后来,鲁楠特意将“权利是王牌”这句话放进了上课常用的PPT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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