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民國年間冀中村民的消費:究竟吃什麼 
清苑11村各類村民家庭的飲食結構(平均每家) 單位:元 
民國初年的市場 關於不同歷史時期民眾生活水准和消費研究,是國際學術界一個相當重要的話題,然而國內這方面的研究成果似乎還不多見。從《白鹿原》一類的小說中可以看到當時鄉村飲食的一些浮光掠影,但畢竟不是實証性的歷史研究。著名學者陳翰笙先生20世紀30年代初進行的保定(清苑)11村調查以及后續調查,為我們留下了一批彌足珍貴的原始數據,參照“縣志”等相關記載,可以使我們以管窺豹,見微知著。下面,僅從飲食方面,看一看民國時期華北冀中村民的消費情況。 新修《清苑縣志》關於1949年前一般村民的飲食情況,是這樣介紹的: 縣內普通人家所食甚為粗簡,多以玉米面、小米、高粱面為主食,每日三餐或二餐。農家主要食物有玉米面、白薯粥、小米飯、玉米面餅子、雜面、高粱面餅、蕎麥面、山藥面。春節前,幾乎家家蒸年糕、玉米面豆餡饅頭、攤折餅。春季,貧困農戶多採集嫩樹葉、榆錢、野菜拌以玉米面蒸或炒后吃。災荒年頭,谷糠麩子也成為貧苦人家的主食。……人們所食蔬菜主要有大白菜、紅白蘿卜,間有蔓青等。枯菜季節裡多以咸菜、干白菜、蘿卜干和醬佐食,平時很少吃魚、肉,隻有逢年過節,才能吃上一點兒。 根據1930年清苑11村調查的原始記載,平均每家一年的飲食費為126.3元,其中用於糧食114元,佔90%﹔用於肉類3.9元,佔3%﹔用於蔬菜1.8元,佔2%﹔用於調味品6.6元,佔5%。由此可見,清苑農民的飲食消費9?10用於糧食,不但難得食肉,蔬菜和調味品也很少。20世紀30年代關於河北省清苑縣的另一項歷史資料也記載:“除一年三節(指春節、中秋節和端午節——引者注)外,平時食肉者頗少,所食肉類以豬肉最為普通,牛羊肉次之”﹔又說到,“調味品中最主要的為鹽,此外有醬、花椒、姜、糖等,但用之者極少”。該記載對調味品費用的估計為,“平均每家每年所有調味費用約五元上下”,與11村調查統計的結果(6.6元)很是接近。考慮到在有限的調味品費用中,食鹽還要佔據相當的比例,可以說,農民的飲食幾乎完全是為了最基本的生存。20世紀90年代進行核實調查時,老農的回憶也証實了這一點。他們說,村裡一般人家沒有吃炒菜的,家家腌一缸蘿卜,一年到頭吃腌蘿卜。平時改善生活,拔點蔥,切一切,放點醋就算最好了。11村調查統計表明,地主和富農的食糧消費在飲食中的比例平均達到85%左右,也就是說,他們的消費水平也不高。 飲食費中,既然糧食佔絕對的重要位置,因而有必要對糧食的消費作進一步的分析。據調查記載,按消費量的多寡,幾種主要糧食作物的消費依次為:玉米、小米、高粱、小麥、綠豆。《河北省清苑事情》則表明,農民的糧食消費品種主要是甘薯、小米、豆類、高粱、喬麥等。不僅以粗糧為主,30年代以后甘薯還在粗糧中佔有很大的比重。據村裡老農回憶,即使家境較好的農戶,大約也是七成高梁面(甘薯普及后,則是甘薯和高糧面),二成玉米面,一成白面。貧困人家則經常吃高粱面加糠。高粱面或玉米面摻山藥葉貼餅子,那是下地干活人才吃得上的,不下地干活的隻能吃摻山藥葉的玉米面,被稱作“蒸苦淚”。調查統計還表明,地主富農的糧食消費也是以粗糧為主,粗糧大約佔70%。東顧庄地主楊繼平有200多畝地(也是11村調查中最大的地主),平常隻有他及其母親單獨吃點白面,謂之開小灶﹔家裡其他人和長工一個灶吃飯,自然也以粗糧為主。初夏季節,收了麥子,大家就吃幾頓白面面條,在他們看來,就算是一種了不起的奢侈了。隻有幾戶最富有的人家才能吃白面一直吃到八月,不過也就是吃到八月。據統計,在1930、1936、1946年三個時點上,小麥在口糧中所佔比例幾乎沒有變化,大約平均在20%,其中1936年小麥比例稍高一點(20.29%)。地主口糧中小麥比例最高,為34.91%﹔雇農最低,為13.64%。而且,全年都能一日三餐的是少數人家,一般農家入冬以后減為兩頓飯,甚至隻吃一頓。另據時任金陵大學農業經濟學系主任的卜凱對河北省鹽山縣的調查,當時農民的營養量都大為不足,據估計,蛋白質缺乏16.8%,脂肪缺乏21.4%,碳水化合物缺乏14.9%。 再看口糧的一般消費數量。清苑有句老話,叫“大口小口一月三斗”,是說一家平均下來一個人每月總要消耗40多斤糧食。但實際上這是富農以上的生活水平。據統計,當地村民1930年平均每人消費口糧157公斤,以5口之家計,每戶一年消費口糧828公斤。1936年和1946年人均消費分別為159.2公斤、159.46公斤。平均起來大約每人每天不到1市斤。貧農人均年消費267.99市斤,每天口糧僅7兩左右,在幾乎沒有肉、奶、蛋、菜的飲食結構中,這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填飽肚子的。馮玉祥將軍在自傳《我的生活》中寫道,“吃飯的時候,沒見過誰家特意做一碟炒菜,葷菜自然更不用提了。大蔥、蘿卜、咸菜,是他們經常的菜蔬。有些人家竟連咸菜也舍不得吃。隻臨時泡點咸水吃。麥熟的時候,才有一兩家吃麥子面的,平素吃的都是高粱、棒子、小米面等雜糧”。我們在這裡住了十余年,隻吃過一次葷席,然而那所謂葷席者,也不過每碗裡蓋了兩三片很薄的豬肉而已。馮玉祥對他在清苑農村生活的這段回憶,可以作為口述史料印証當時冀中村民的飲食。 村民平時都是喝生水,即使在最寒冷的冬天也是這樣。農民家裡通常不燒火,也不備熱水和茶葉。1930年,11村2119戶人家中,竟隻有2隻暖水瓶﹔1936年總共有4個﹔1946年有18個,此時農戶已增至2595家。清苑農戶有一個普遍的習慣,就是家裡來客人時讓孩子拿上一把小茶壺去買一壺熱水,賣水者還給放上一小撮茶葉。當時一般村裡總有那麼幾戶專門燒水賣的,對於隻在個別情況下才消費熱水的村民來說,一次花費一兩分錢去買水,當然是最經濟的辦法。11村調查資料中,沒有農民日常茶與糖消費的統計或可說明,這些都是極偶然的,可以略去不計。酒倒是有少許消費,但一般農家除年節和極個別場合外,平日很少飲酒。酒分為小米釀造的黃酒(色黃,味較淡)與高粱釀造的燒酒(性極烈)二種。據統計,1930年戶均消費1.66公斤,人均年消費0.33公斤。從1936年、1946年時點看,沒有多少變化,還稍有下降。 這一時期,冀中村民大多入不敷出,食不果腹,一年到頭為填飽肚子而奔忙。飲食費佔總生活費用的比例,被稱恩格爾系數,是國際公認的評估消費和貧富程度的重要指標。按規定:飲食費佔59%以上者屬絕對貧困型,50—59%之間者屬勉強度日型(溫飽型),40—50%之間者屬小康型﹔30—40%之間者屬富裕型﹔30%以下者屬最富裕型。清苑縣村民的恩格爾系數平均為79.2%,顯然屬絕對貧困型。當然,不同階層也有所不同:地主戶恩格爾系數為63.4%、富農為76.6%、中農為80.8%、貧農為81.6%、雇農為81.4%。令人驚詫的是,按照通行的國際標准,即便是地主富農,生活水准竟也都屬於貧困型。卜凱30年代大面積的調查與統計,得出的結論也大致相同:冀、豫、晉、皖(北部)四省的恩格爾系數平均為62%,皆屬絕對貧困型。 英國一位歷史學家1932年寫道:“在中國許多地區,鄉村人民的處境,就像一個人永遠站在齊頸深的水裡,一個小浪就足以把他淹死。”而災荒是時常發生的,僅從1933年至1945年,保定地區就發生了7次程度不同的災害,平均不到2年一次,不是旱災就是澇災,也伴有虫災和雹災。“豐年吃不飽,災年餓死人”基本是這片世界的常態。(作者系天津師大?南京大學教授)
(來源:光明日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