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把大國聚焦於版圖的想法,就更為突出。比如,在我們許多人的話語系統和價值觀念中,認定“日不落帝國”英國衰敗的標志是版圖的縮小,並不關注英國創造了多少引領人類文明的東西,這就顯得很狹隘。如果我們的價值追求僅僅是擴大版圖,僅僅是佔有比別人更多的財富,並且號令別人,就不可能真正引領人類文明的前進方向。甚至可以說,復興的目標局限於此,中國崛起之時也便成了世界紊亂之日。一旦世界都來仿效,那麼土耳其就不是今天的土耳其,而應是當年橫跨歐亞非的帝國,其追求的民族復興就是奧斯曼帝國。1902年,奧斯曼帝國領土面積是630萬平方公裡,遠比今日國土面積為78萬平方公裡的土耳其大得多,尤其是奧斯曼帝國1922年才滅亡,比我們的大清帝國滅亡還晚了10年。除此之外,就是世界版圖的重劃。世界版圖穩定下來,也不過是二次世界大戰后的事。
有一個思想理論我們未必真正理解並把握。黨的十七大報告提出“善於把黨的主張化為國家意志”,這原本是一個影響黨的執政方式,同時也是引領大眾思維方式和價值判斷的思想理論。由於政治觀方面的制約,我們在意識形態領域確立了一個重要的時間節點,以新中國成立為價值起點,同時以此界定歷史。這在階級對抗時期是正確的,但在階級斗爭結束、階級對抗不再、中國共產黨由革命黨進入執政黨階段,我們就必須考慮這種劃線會不會切斷中華民族精神血脈的問題,至少會形成選擇性記憶和選擇性接受,進而導致功利主義和短期行為,久而久之還會造就缺少辯証思維的缺乏理性的國民。不承認以國家意志條約的方式割讓領土,那麼是否承認以國家意志開拓來的領域?不承認腐朽沒落的晚清簽訂的喪權辱國的條約,是否承認滿清早期的開疆拓土?不承認國民黨政府的腐朽,是否承認外蒙古的獨立?是否承認新中國成立后出讓給越南、朝鮮乃至俄國、印度等國家的土地?如果承認后者不承認前者,並且追溯百年前的割讓國土,是否有說服力?提出這些問題並不意味著顛覆歷史,而是認為我們需要更理性和更辯証地思考問題。
某種意義上講,上述問題與我們長期以來進行選擇性記憶和選擇性教育有關,這種記記和教育方式原本就是一把“雙刃劍”,不能告訴民眾一個原本的歷史,代替民眾思考,便無法造就有獨立思考能力的更加成熟的民族,就很難避免民眾走極端,特定情況下被各種思想所蠱惑,被別有用心的人所操縱,尤其這種教育有一天反諸自身后,往往導致精神大廈的坍塌。就象過去曾經進行的農民起義教育,為了說明其是歷史前進的動力,就把洪秀全塑造成正義的化身、革命的領袖,思想解放后追尋歷史才發現,其封建性較滿清王朝並無差異,某些方面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當年湘軍打下杭州竟不敢住李秀成的豪華宮殿,到這時,才發現我們所進行教育的虛無,直接沖擊了我們的政治和思想基礎。
同樣需要注意的是,由於長期的階級教育、仇恨教育,民眾形成了特有的價值系統與價值取向。隨著中國共產黨由革命黨轉變為執政黨,中國社會和民眾已經不再凡事唯階級斗爭馬首是瞻,但冷戰思維仍嚴重地存在於一些人的思想深處,再加上弱國心態與民族主義,難免不發生與西方世界的沖撞。1987年那次吸引成千上萬中國人的黃河漂流,郎寶珞、雷建生兩位漂流勇士被黃河激流吞沒,主要原因是准備不充分,在此情況下倉促上馬,僅僅是為了不讓美國人肯沃倫拿走中國江河的首漂權。當時的肯沃倫對此十分不理解,你們中國人如果到美國漂流密西西比河,是不會遭到反對的。隨著思想解放,人們不會再這樣小氣,但我們仍不敢言真正跳出了弱國心態和冷戰思維。我們習慣於講誰在百年前傷害過我們,總有一天要報這個仇。這和基督教顯然不同,基督教強調的博愛,是以德報怨,在耶穌被釘在十字架上之時,仍然要求主赦免施暴者的罪惡。筆者在加拿大訪問,問及對朝鮮戰場上兵戎相見的看法時,回答“那就是個歷史事件”,所以西方人很不理解中國人為什麼總是盯著百年前的八國聯軍侵略中國,半個世紀前日本侵略中國,那些人都已經作古了,怎麼能把仇恨轉到毫無相干的人這一代人的身上?今天的德國已經融入歐洲,人們批判的是納粹德國,而不是今天的德國人。這其中還是有許多東西引人思考的。其實,生活中我們不難體驗到一個現象,當同事中某人特別愛記仇和報仇之時,沒有人敢和其交往,更談不上尊敬,相反,寬容那些傷害過自己的人往往成為美談,這也是我們經常講某個領導人文革中受到傷害,后來不記前嫌,給予傷害自己的人以幫助,雲雲。美國前駐華大使洪博培說過一句話:中國要想當老大,就要學美國臉皮厚。雖屬調侃,但有深意。由於長期的被欺辱,形成了敏感的心態,別人表揚時興高採烈,別人批評時火冒三丈,這不利於贏得他人。
如果更具體一點認識問題,我們需要追問,中國在走向世界過程中為什麼與人的碰撞乃至沖突越來越多?這有規律性的一面,比如大國崛起必然有許多成長的煩惱,弱小時掩蓋的一些矛盾凸顯,由過去跟著別人制訂的規則跳舞到今天參與制訂規則,很多國家變得不適應,等等。但僅僅把問題歸咎於此也是不客觀的,我們尚未學會如何當大國,同時在某些方面與世界主流還不合拍。一個民族沒有清晰的價值坐標,沒有先進的倫理規范,即使再強有力都不敢言崛起。就象我們形容暴發戶,在掏錢的時候你會產生一種力量感,甚至讓人感動,然而當一張口就顯示出落后的價值觀,則很難讓人敬佩。中國人判斷歷史和西方人區別很大,中國的歷史延續著以自身為核心和主軸的阿Q精神,即天朝永遠是天朝,哪怕衰落了也是“俺祖上如何來著”。更重要的是,用自以為是的思維判斷世界,就會發現世界都錯了。應當有這樣的認識,假定世界真的都錯了,我們其實也應當別無選擇,必須與世界同向、同步。要改善規則,首先應當適應規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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