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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石?古城有沒有可能是黃帝后裔的居邑呢?在傳統的古史觀念中,黃帝與堯舜等都是一脈相承的,屬於徐旭生先生所說的“華夏集團”。但現在不少學者認為五帝等傳說人物屬於不同的部族集團。無論怎樣,黃帝作為一般認識中的“華夏始祖”、其部族所創造的文化是華夏文明的正源或者至少是重要一源應該是沒有疑問的。石?遺址坐落在陝西省榆林市神木縣高家堡鎮洞川溝附近的山梁上,黃河支流禿尾河和它的支流洞川溝在這裡交匯。這裡地處陝北,在文化面貌上,跟內蒙古大口遺址二期類文化遺存、朱開溝遺址一段及二段遺存、山西游邀遺址早段、杏花村四期等遺存比較接近,當屬於同一種考古學文化(過去有學者認為石?遺址與客省庄文化有關)。石?古城固然發現了玉器,但其所屬的文化與長城以南的文化有明顯的區別,總體來說是屬於長城以北的文化,即筆者稱作“面向草原”的板塊(此前蘇秉琦先生提出“面向海洋”與“面向內陸”的板塊)。石?古城居於微妙的過渡地帶,農耕文化與游牧文化在此碰撞。從文化性質看,石?遺址很難說跟一般認識中的“華夏文化”存在直接的聯系。需要指出的是,陝北一帶的考古學文化比較復雜,許多關鍵問題未得澄清,石?古城的發現無疑是一個契機,有助於深化我們對該區域考古學文化的認識。
在筆者看來,中國新石器時代的城址可以歸納為“兩個傳統”,分別是以長江流域、黃河流域為代表的“土筑傳統”和以“面向草原”板塊為代表的“石筑傳統”。
新石器時代的內蒙古、陝北等地區,也就是筆者所說的“面向草原”板塊,涌現出了一系列的城址,像內蒙古中南部的阿善、老虎山、威俊、板城等遺址,發現了數十座石城。新發現的石?古城,也是其中代表。這些城址基本都是用石頭建造的,集中建造於在“龍山時代”。而且,這些城址大多分布在后來的長城地帶,正是農牧交錯帶。當時長城以南的農耕社會與北方草原文化可能已經產生了沖突,這些石城可能主要用於防御。在春秋戰國之前,在長城一線曾經出現過這麼一群石頭堆筑的城堡,而且建造動機可能與后來不同。“面向草原”板塊與歐洲、西亞、中亞存在許多交流,以石頭筑城也是它們的一個共同點。當時的草原民族在歐亞大陸上往來遷徙,他們的文化互相融合,共同進步,呈現出獨特的面貌。
這種傳統,要追溯到海生不浪時期(距今約5300—4800年)。在內蒙古准格爾旗的白草塔遺址,發現了海生不浪文化時期的石牆。作為海生不浪文化的延續,阿善文化出現了眾多石城,基本屬於“龍山時代”。相比之下,長江流域和黃河流域的筑城傳統有自己的個性,那就是基本是土筑的。在“龍山時代”,夯土技術已經比較成熟了。這種筑城風格,甚至延續到了宋代以后。明代的徐光啟注重引進西方的筑城技術,中國的城牆建筑風格也為之一變。
究竟是什麼原因造成了這兩種傳統呢?這裡可能有地理環境的因素,可能有民族心理的因素,這些因素最終沉澱為當地的傳統。這兩種傳統,實際上是與二者農耕、游牧的不同傳統相對應的。
石?古城之所以引人注目,是在於它龐大的城體。石?古城的面積不下於400萬平方米,這就意味著,這是目前所發現的最大史前古城,“最大古城”的記錄又被刷新了。在此之前發現的最大古城是長江下游的良渚古城,面積有300萬平方米。其次是山西襄汾的“堯都”陶寺,面積有280萬平方米。再就是四川的寶墩古城,距今約4500年,面積約276萬平方米。在此之前,人們心目中的“史前最大古城”長期是長江中游的石家河古城,而它不過120萬平方米。除了良渚古城,其他大型古城都是屬於“龍山時代”的,要遲於良渚古城(按照最新研究結果,良渚文化要早於“龍山時代”)。良渚古城、陶寺古城、寶墩古城以及石?古城,都是近年的新發現,它們無疑更新了我們對中國古代文明的認識。
在石?古城的城內,考古工作者發現了玉鏟、玉璜等玉器,還發現了陰刻石雕人頭像殘塊、壁畫遺跡,以及可能用於城牆奠基的人骨。這些發現,與“龍山時代”黃河流域的許多遺址存在共通之處。“龍山時代”,在黃河流域和長江流域涌現出了大量城址,這是一個特殊的現象,既是中國文明多元一體的佐証,也是中國文明趨於成熟的堅實載體。眾所周知,城市是文明社會的重要因素。這裡需要強調的是,“城”和“城市”並不一樣。“城”是有城牆圍拱的建筑,它往往作為一種守護的防御性設施,但不一定包含政治、經濟等方面的內容。而“城市”,則是在一定地域內集中的經濟、政治、物質、文化實體的有機統一體。關於“城市”的界定尺度,澳大利亞考古學家柴爾德提出過有名的“Childe的十項”。筆者在《從良渚古城牆的發現看中國早期城市的形成》(載《南京博物院集刊》第12輯)一文中討論了良渚古城的情況,認為良渚古城已經能夠稱得上“城市”了。
總之,石?古城進一步說明了中國文明多元一體的起源進程,也說明了“龍山時代”的新變,為我們看待陝北地區的考古學文化提供了新的材料。過去蘇秉琦等先生暗示紅山文化與黃帝有關,但與石?古城一樣,可能存在時代以及文化特征的不相稱。目前而言,我們尚難將黃帝文化落實到某種考古學文化,在更多的材料出現之前,我們所能做的便是用考古材料去填補“三皇五帝”的大廈倒塌后的真空。
(作者單位:煙台大學人文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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