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魏武王常所用格虎大戟”石牌

“帝王騎馬獵獅”銀盤

“團窠聯珠對獅紋”唐錦
在張華的《博物志》中,有一則關於魏武帝曹操在征伐烏桓鮮卑途中遭遇獅子襲擊的記載,而我們所知道的知識是,古代中國沒有野生獅子的存在。自東漢以來,西域國家曾將獅子作為珍禽異獸進貢到中原王朝來,但那也只是作為宮廷的禁苑動物而存在。作為熱帶草原上的肉食動物,居然在魏武帝時代出現在華北平原,這是非常令人稱奇的事情。張華之所以將這次魏武帝遭遇的猛獸襲擊定為“獅子襲擊”,可能跟當時關於獅子的認知有關,就是說,來自西域的獅子文化是這則記載產生的主要背景之一。
對張華《博物志》記載的分析
征伐烏桓鮮卑,是曹操在官渡之戰后掃平北方的主要軍事行動之一,通過向冀州、幽州的用兵,一方面是清剿袁紹的殘余勢力,另一方面是徹底打擊烏桓鮮卑。而據《三國志》記載,當時的烏桓首領蹋頓以“驍武”著稱,“邊長老皆比之冒頓,恃其阻遠,敢受亡命,以雄百蠻”,而曹操此役,過徐無山、白狼山,直指柳城(今遼寧朝陽南),將烏桓強酋蹋頓斬首,平定了幽州,為其雄視東南奠定了穩定的北方統一格局。
而張華《博物志》卷3《異獸》一文關於魏武帝遭遇獅子襲擊的記載即是以此史事為背景的:
漢武帝時,大苑之北胡人有獻一物,大如狗,然聲能驚人,雞犬聞之皆走,名曰猛獸。帝見之,怪其細小。及出苑中,欲使虎狼食之。虎見此獸即低頭著地……此獸顧之,虎輒閉目。
后魏武帝伐蹋頓,經白狼山,逢獅子,使人格之,殺傷甚眾。王乃自率常從軍數百人擊之。獅子哮吼奮起,左右咸驚。王忽見一物從林中出,如狸,超上王車軛。獅子將至,此獸便跳起在獅子頭上,即伏不敢起。於是遂殺之,得獅子一。還,來至洛陽,三十裡雞犬皆伏,無鳴吠。
張華的這段小說式的文字中,所透露的信息主要是同當時關於獅子的傳聞或知識有關。顯然,張華對於自漢代以來積累的關於獅子的知識相當熟悉。
其一,張華所謂的漢武帝時胡人獻一犬狀野獸而伏虎的事情,可以從中原地區關於獅子的傳說中得其仿佛。據《洛陽伽藍記》卷3《龍華寺》載:
獅子者,波斯國胡王所獻也,為逆賊萬俟丑奴所獲,留於寇中。永安末,丑奴破,始達京師。庄帝謂侍中李或曰:“朕聞虎見獅子必伏,可覓試之。”於是詔近山郡縣捕虎以送。鞏縣、山陽並送二虎一豹,帝在華林園觀之,於是虎豹見獅子,悉皆瞑目,不敢仰視。
可見獅子伏虎是自漢代以來就廣為流傳的說法,因而北魏庄帝有“朕聞虎見獅子必伏”之說。據《后漢書》卷88《西域傳》的記載,自東漢章帝章和元年(87年)安息國王遣使進貢獅子以來,漢和帝永元十三年(101年),安息王滿屈再次獻“師(獅)子及條支大烏”﹔漢順帝陽嘉二年(133年),疏勒國獻“師(獅)子、封牛”,而月氏也有獻獅子的記載,這些貢獻而來的巨獸,都養在皇家禁苑之內,即《漢書》卷96《西域傳下》所謂“蒲梢、龍文、魚目、汗血之馬充於黃門,巨象、師(獅)子、猛犬、大雀之群食於外囿”。
因而可以肯定,至遲自東漢章帝章和年間以來,關於獅子的知識已經在宮廷及近臣中有相當的傳聞和接觸。我們把張華的這則記載同北魏庄帝將獅子與虎、熊放在一起較量的史實相對比,基本可以確定張華描述的異獸伏虎的情節,應該是本之於獅子伏虎的傳說而來。
其二,魏武帝馬上格獅的這則傳說,不能不使我們聯系到近年定性為曹操墓所出土的“魏武王常所用格虎大戟”石牌之存在——這表明曹操作為一代梟雄,至少具備“格虎”之英勇。
虎是東亞地區常見的猛獸,“格虎”是可以標示一個人勇武的最顯著的象征。《三國志》卷9《曹真傳》有曹操養子曹真“與文帝共止,常獵,為虎所逐,顧射虎,應聲而倒”,曹操“壯其鷙勇,使將虎豹騎”的記載。至於曹操本人是否曾“格虎”,史所不載。
然而,張華並沒有用“格虎”來描述曹操,而使用了“格獅”這樣的在華北地區自然狀況下不可能存在的事情來描摹曹操,這就耐人尋味了。
王室人物“獵獅”或“格獅”,最為典型的是亞述和薩珊波斯的王室傳統,其帝王的“英雄形象”之樹立,往往同“格獅”相關。顯然,隨著獅子的被進貢而來,跟獅子相關的薩珊波斯之獵獅傳說肯定也隨之傳入。張華之所以將曹操在白狼山所遭遇的猛獸襲擊斷定為或撰寫為“獅子襲擊”,應該是流行於薩珊波斯的獵獅文化或故事被張華吸收消化之后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