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內地,是理想付諸實踐的第一步
中國經濟時報:1951年7月,您孑然一身從香港赴內地發展。可以說,這一決定影響了您的一生。可那時您才16歲,哪來那麼大的覺悟和勇氣呢?
成思危:你們沒有生活在那個時代,可能不容易懂得那個大時代。抗戰勝利后,國民黨政府腐敗無能,貨幣每天貶值,加上美國大兵性侵北大女學生事件,人們對國民黨政權早已心存不滿。1948年底,我隨父親舉家搬遷到香港后,就讀於左派學校,深受巴金、茅盾等左翼作家的影響,后來我就秘密參加了當時的中國新民主主義青年團。那時,我開始接觸到蘇聯小說,如《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等,對我影響很大。我也讀過《社會發展簡史》、《大眾哲學》,這兩本書可以說是我的政治啟蒙書。因為有了這樣一個思想基礎,到新中國一成立,我感覺到中國有希望了,可以追求國富民強了,就決定回到內地來。這也可以說是我把理想付諸實踐的第一步吧。
正好當時廣州需要大量的干部。因為廣州是四野解放的,而四野指戰員大多是北方人,懂廣東話的干部奇缺,所以當時中共中央華南分局決定從香港動員一批黨團員回去工作。當時組織上找我談,我也沒二話,說願意去。其實不單我,當時的香港,有很多年輕人都對新生的社會主義政權充滿憧憬。離開家庭,擁抱新生的共產黨政權,在當時香港的進步學生中可以說是一種潮流。
中國經濟時報:父母當時對您返回內地持何態度?
成思危:我當時和母親說想回內地讀書,她很不贊成,希望父親能阻止我。但父親向來不干涉子女的政治傾向、專業選擇以及婚姻,所以並沒有阻止我。從而使我有機會在夏日的一個早晨悄悄地離開了家。
中國經濟時報:您妹妹成嘉玲女士曾說,“文革”期間,母親因為思念你,曾給你寫了幾百封家書。
成思危:我也是后來才知道的。可我當時隻收到一封,信中母親提及“家人已不在香港”,我想他們應該已輾轉到了台灣,但我無法回信。沒想到那一別竟成了我和母親的永別,永為憾事。但如果歷史再給我一次機會,我還是會選擇回內地,因為忠孝不能兩全。
“文革”期間,我被扣上了“特嫌”的帽子
中國經濟時報:從香港回到內地后,您都做了哪些工作?
成思危:我到廣州后,先是進入葉劍英兼任校長的“南方大學”學習,畢業后被分配到廣東省總工會工作,曾在解放前一直生活在水上、處境悲慘的民船業船民中工作了一年。解放前,船民叫“疍民”,他們生活在社會最底層,最受欺壓,是不准穿鞋上岸的。我在船上和船民們同吃同住同勞動。說實在的,我確實是上了個“社會大學”,才知道中國社會底層的情況,知道什麼是剝削,什麼是壓迫。我看到中國還有這麼多窮人,這麼多受過壓迫的人,盡管解放了,他們的生活當時還是很困難的。所以,也可以說那一年在“社會大學”的求學堅定了我的信念,使我終身受用。1952年,因為國家建設需要,我被選送到華南工學院學習,兩年后因院系調整轉到華東化工學院。1956年,我從華東化工學院無機化工專業畢業,被分配到沈陽化工研究院工作。1958年至1973年我在化工部華北設計研究分院(后改名為天津化工研究院)先后任技術員、專題組組長、研究室副主任。
在這期間,我負責進行了硼資源開發利用的研究,我還翻譯出版了《硼和硼砂及硼肥制造》、《硼酸鹽在水溶液中的合成及其研究》、《無機鹽譯文集 (硼專輯)》等,在內部刊物上發表了多篇研究論文。
中國經濟時報:您是忍受著和父母分離的痛苦,心懷報國志向來內地的,但在文革期間您卻被扣上了“官僚資產階級出身”的帽子。當時,有沒有覺得委屈?您是如何度過這些陰暗的日子的?
成思危:“文革”期間,我由於“出身官僚資產階級”,被扣上了 “特嫌”的帽子,也被免掉了研究室副主任的職務,隻能從事一般科研工作。那個時候我確實很迷茫,也很委屈。我為自己所追求的理想作了很大的犧牲,怎麼竟然得到這樣一種待遇?但我也告誡自己,一個人在逆境裡絕對不能沉淪。
這段時間,我還當了幾個月的鍋爐工。但我不願浪費那麼多寶貴的時間,自學了鍋爐學等書籍,自學了日、德、法三門外語,還鞏固和溫習了英語和俄語。直到1972年,美國華人“保釣”代表團來中國訪問,我小妹妹成露西也隨代表團來了。周總理見到我妹妹以后,跟她說的第一句話是,問你父親好,第二句話就是“他還是民族資產階級嘛”。就是周總理的這句話,才使我摘掉了“出身官僚資產階級”這頂“帽子”,“特嫌”也因為查無實據而不了了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