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個社會都不可避免地存在這樣那樣的問題,譬如,社會自身結構體系的矛盾、失衡,社會供給與一定主體需求的錯位,社會實際狀況與一定主體意識的不平衡,等等。問題是多種多樣的,存在著不同層次、領域、時段之分,它們又都有局部性問題與全局性問題或枝節問題與根本問題之別。
指出各種社會都存在問題,並不等於對該社會的完全否定。倘若所指問題是局部的,那就等於肯定了該社會主要方面是合理的、健康的。反之亦然。在實踐即實際工作和生活中,人們總要提出一定的目標、任務,這是自覺實踐不可缺少的要素。而目標、任務除了維持現狀的情況(這比較少見)之外,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問題的另一種表述方式,它們本身就是有待於解決的問題。在中國學術界和理論界,科學研究應當從問題出發,即問題意識,已經成為許多學者的共識,也表明了問題的優先和基礎地位。
所謂不滿,基本含義就是不滿意,是一定主體對某種社會狀況的否定性評價。它是問題在一定主體意識中的映射,是主觀對客觀的反映,它來源於客觀問題,但又有鮮明的主觀自覺因素。從強度上看,它大體可分為不滿足、不夠滿意、不滿意、很不滿意、深惡痛絕五個等級。從不滿的主體上分,有少數人與多數人、下層與上層、這一階層或群體與那一階層或群體等區別。從指向的領域分,有對整個社會不滿與隻對其中某一方面不滿之別。從不滿的內容層次上分,有低級不滿(對與個人低級需要相連的生存條件的不滿)、高級不滿(對與個人關系密切的發展條件的不滿)、超級不滿(對更廣大范圍的國家事務、社會道德狀況等的不滿)等。正如馬斯洛所說:“……人類將總是抱怨。沒有什麼伊甸園,天堂也不存在,除了經歷一兩個時刻外,也沒有什麼極樂。不能想象,有什麼東西能使人們得到完全滿足,使人們不再需要新的東西。”他還把牢騷分為低級牢騷、高級牢騷和超級牢騷三種。[5]本文所說的三種不滿,套用了這一思想。
需要說明的是,肯定和否定是一件事情的兩個方面,二者同時並存而且互為反比。例如,對社會某一方面不滿意同時意味著對社會的其他方面滿意,不夠滿意也僅僅意味著滿意程度不高,不等於完全不滿意,猶如半杯水一樣,不夠滿意描述的只是其上空的部分,卻舍棄了其下盈的部分。其實,問題概念也是如此:一般地說,問題和成績是同時並存的,講問題舍棄了成績方面,但並不等於否定它。許多人以為不滿似乎只是負面的消極因素,實際上,在很多情況下,它恰恰是推動社會改進的直接動力。要推動社會發展和進步,需要從找到問題開始。正如開明的基層干部所說:“成績不講跑不了,問題不講不得了。”亦如俗語所言:“良藥苦口利於病,忠言逆耳益於行”。對社會滿意、肯定以至頌揚,固然也有鼓舞人心、振作精神、堅定信念等積極作用,但它的基本功能是維持現狀,對解決社會問題、促進社會發展並無多大意義。這正是本文之所以側重於探討不滿的緣由。
不滿有合理與不合理的根本性質之分。這是一個重要區別,但如何劃分卻並非易事。按照馬克思主義的基本精神,從原則上說,能否增進人民利益即公眾利益(包括合理的個人利益)是核心尺度,它標志著其方向是否正確,此為價值性標准﹔而是否具備實現條件則是基礎尺度,它標志著其可行性高低,此為科學性標准。它們是核心與基礎、目的與手段的辯証統一。這就是說,反映人民利益、反對不良現象的不滿是合理的,在此基礎上,可行性條件愈充分的不滿其合理性愈高﹔而損害人民利益的、要求過高即不具可行性的不滿是不合理的。對人民和社會來說,合理的不滿是積極的因素和好事﹔隻有那些不合理的不滿才是消極因素和壞事。后者在現實生活中表現為罔顧公眾及他人利益而隻謀個人及小團體之私的不滿,片面的、極端的、過激的要求,緣於孤陋寡聞、主觀臆想之“問題”的怨憤,等等。毋庸多言,這類區分都具有相對性。
在通常情況下,不滿主要來自社會下層,它是推動改變現狀的主要動力。一般地說,需要不能滿足特別是受到損害的人必然產生不滿。隻不過有的不滿受到社會壓抑,嚴重時甚至主體已經麻木,久痛不覺其苦。同時,社會上層也會有一定不滿,它也是改變社會現狀的重要力量。在社會量變時期即社會基本制度不變期間,前者大多要和后者結合並且通過后者才能起作用。
不滿也是相比較而存在的。譬如,有些人生活境況比過去有所改善,但相對於其他生活更好的人或更高的標准,也會產生不滿。一國民眾的生活在同自己的縱向比上雖有較大進步,但橫向看即相對於其他國家人民更好的生活,人們同樣會產生不滿。對此,馬克思舉過一個生動的例子:“一座房子不管怎樣小,在周圍的房屋都是這樣小的時候,它是能滿足社會對住房的一切要求的。但是,一旦在這座小房子近旁聳立起一座宮殿,這座小房子就縮成茅舍模樣了。……那座較小房子的居住者就會在那四壁之內越發覺得不舒適,越發不滿意,越發感到受壓抑。”[6]這就是說,橫向比較(實質是社會比較)比縱向比較(實質是自我比較)更容易刺激人們的敏感神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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