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中國的耕地面積隻佔國土面積的12.8%,但是牧草地面積卻佔了國土面積的27.54%。牧區生態退化、牧業成本攀升、牧民生計困難等“三牧”問題亟待關注和解決。解決“三牧”問題,就要充分重視牧區已有資源稟賦和本土知識。在明晰產權的既有體制框架下重視發揮牧民本土知識、調動牧民積極性,探索多中心治理的模式,形成“共有資源”管理機制,將“三牧”問題變成“牧區生態改善、牧業穩定發展、牧民生計有保障”的“三牧”繁榮。
[關鍵詞]三牧問題﹔草原產權制度﹔牧業文明復興
中國的耕地面積隻佔國土面積的12.8%,但是牧草地面積卻佔了國土面積的27.54%,是耕地面積的2.2倍。當三農問題受到持續關注時,“三牧”問題也需要得到關注。
“三牧”問題與三農問題有著直接的關聯。在中國農區推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的背景下,牧區也仿效農區,逐步推行了以家庭為基礎,以“雙權一制”為基本內涵的“草畜雙承包”制度。就時間次序看,這一外部輸入式的產權制度改革,一方面對農牧區生產能力有一個短期的釋放,另一方面卻導致了市場脫嵌於社會與自然,突出表現為牧區生態退化、牧業成本攀升、牧民生計困難等“三牧”問題。本文將通過國內草場管理與產權制度變遷相關研究的梳理,結合對內蒙古牧區的調研,探討“三牧問題”解決和牧業文明復興之路。
一、競爭性牧業與三牧問題
20世紀80年代,以“政社合一”和“集體統一經營”為特征的人民公社解體,農區推行了以家庭經營為基礎的聯產承包責任制。與此同時,中國牧區也模仿農區,開始了“牲畜私有、草場①承包”的“草畜雙承包”產權制度改革。進入21世紀后,在產權明晰的基礎上,為了改善日益惡化的牧區生態,增強牧民抵御生態脆弱性能力,休牧禁牧、舍飼圈養等一系列生態治理政策也陸續實施。“雙權一制”②的產權制度,帶來了內蒙古牧區生產生活方式的巨大變化,逐步呈現卡爾•波蘭尼所言的市場脫嵌於社會③的明顯特征,突出體現為上千年的“逐水草而居”的“嵌入式”的具有集體合作制特征的游牧作業,在幾十年內迅速轉換為市場導向的“脫嵌式”的,以定居定牧的家庭牧場為基本特征的競爭性牧業。這一方面在短期內釋放了農牧區的生產能力,帶來了牲畜總量增加和市場價值導向的結構調整。例如,1978年內蒙古全區④存欄大牲畜697.5萬頭,羊2860.5萬隻,折合為5676萬個羊單位⑤,2006年達到9804萬個羊單位,增加頗為明顯。到2012年3月,牛存欄還保持749.2萬頭,羊7499.9萬隻,這些牛羊折合為11246萬個羊單位。在總量增加的同時,結構在不斷調整。
一方面,生態建設、草畜平衡政策和農區替代效應等,使得畜牧業迅速向更具有飼草料資源的農區和半農半牧區集中,錫林郭勒、呼倫貝爾等牧業盟牲畜飼養規模逐年下降。如錫林郭勒盟牲畜總頭數由最高峰的2003年的1717.9多萬頭(隻),下降至2007年牧業年度的
①本文所指“草場”,是從使用者和管理者角度提出的概念,即能夠為家畜提供飼草的地方都可成為草場。
②“雙權一制”指內蒙古牧區實施的草場所有權屬於嘎查,使用權屬於牧民家庭,草場承包經營的制度。
③“脫嵌”的概念來源於波蘭尼的《大轉型:我們時代的政治與經濟起源》,波蘭尼本人堅決否認完全自發調節的自由市場的存在,認為這是一種“烏托邦建構”,“除非消滅社會中的人和自然物質,否則這樣一種(自我調節市場的)制度就不能存在於任何時期﹔它會摧毀人類並將其環境變成一片荒野”。然而,波蘭尼不會想到,當年他為了論証市場完全“脫嵌”的不可能成功而提出的這一假設,在戰后市場經濟及其全球化的洪流中正逐漸變為現實。
④內蒙古統計數據來自《內蒙古統計年鑒》和歷年統計公報,大牲畜指牛、馬和駱駝,統計口徑為冬季存欄量。錫林郭勒盟數據由作者在當地調研中由統計部門獲得。
⑤羊單位是載畜量統計指標。1隻體重50公斤並哺半歲以內羊羔、日消耗1.8公斤含水量14%干草的成年母羊,簡稱羊單位。大畜一頭牛折合5個羊單位,一匹馬折合6個羊單位,一峰駱駝折合7個羊單位。
1437.25萬頭(隻),呼倫貝爾市陳巴爾虎旗牲畜總頭數也由2005年的115.2萬頭(隻)下降至2007年牧業年度的95.17萬頭(隻),農區畜牧業存欄頭數到2007年提高到全區牲畜總量的70%﹔肉類總產量中來自農區的產量也提高到70%以上,其中牛肉和羊肉產量所佔比重分別為56.23%和57.12%,羊毛產量達到52.56%。農區畜牧業全面超越了牧區畜牧業。
另一方面,市場價值不明顯的大牲畜正在相對甚至絕對減少,以作者2009-2012年調研的錫林郭勒盟(如下簡稱“錫盟”)這個典型的牧業盟為例,1978年年末大牲畜102萬頭,羊347萬隻,到1999年達到最高峰,大牲畜159萬頭,羊1652萬隻,合計1811萬頭(隻)。即使2000年起經過休牧禁牧、圍封轉移、生態獎補等政策努力,加之自然災害的影響,到2011年底還有牲畜存欄頭數1174萬頭(隻)。綿羊、山羊等市場價值高,變現容易①的小牲畜大幅增長,佔比從1978年的78.2%,一路上升到2002-2003年最高峰時的95.2%。與此同時,駱駝、馬、牛等變現不易,市場價值不突出的大牲畜明顯減少,在2002-2003年,大牲畜曾跌落到隻有55萬隻,僅佔牲畜總頭數的4.8%。
結構變遷的同時,波蘭尼預言的“脫嵌”導致人類和環境“荒野”的局面正在出現,千年來的“草-畜-人”動態調整的平衡關系被打破,牧區生態退化②、牧業成本攀升,牧民去組織化和生計困難出現。
進入21世紀以來,盡管從中央到地方不斷加大在牧區的資金、政策與人力資本投入,但事與願違,實踐上未能像政策實施前所預測的那樣,有效改善草場退化問題、實現環境保護與牧民增收,以牧區生態退化、牧業成本攀升、牧民生計困難為主要特征的“三牧”問題愈趨嚴重。以作者2011年調研的內蒙古呼倫貝爾盟陳巴爾虎旗阿爾山地區為例,“雙權一制”
①草場細碎化后,大牲畜種群特征和大規模放牧條件不再具備,加之繁殖期較長(相對而言,綿羊和山羊一年一胎,年內變現),即使2008年以來的大畜價格迅速增加,大牲畜佔比未有明顯回升。這是牧區市場規律受制於自然規律和社會規律的嵌入特征決定的。
②一個廣為引用的數據是,退化草原面積佔90%,其中嚴重退化的達50%以上,草原生產力和生物多樣性嚴重下降,草畜矛盾日益突出。雖然數據存有多個版本,但牧區生態退化是一個公認的事實。
實施以來,牧戶沖突、干群沖突不斷加劇,有的甚至升級為暴力事件。再以阿拉善左旗為例,由於生態治理政策限制了牧民傳統的放牧活動,而舍飼圈養的成本又無力承擔,許多牧民不得不放棄游牧的傳統,轉而尋找定居定牧條件下的其他的生計替代方式,比如務農、打工、挖奇石等。相對於尋找替代生計比較容易的半農半牧區,典型牧區在產權確立后的變革更加深刻,至少,這些牧民已經很難通過大范圍游動或者幾戶聯合,去共同應對時空異質性條件下生態脆弱性帶來的自然風險(市場和社會已經脫嵌於自然),更加難以應對競爭性牧業帶來的市場風險(市場已經脫嵌於社會)了。(來源:《行政管理改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