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殿成
其四是充分利用地利。袁黄所处的时代,明廷已没有汉武帝时有绝对实力去驱灭“强虏”,且关外之敌多采取分股入关侵扰,因此从军事上说,不得不处防卫态势的明军对地理的利用就显得更为重要。
充分利用地形地势等自然资源,本为历代兵家所重,明虽有国初加修并年年补修的长城,但由于防卫体系不健全和缺少战略纵深防护,徒有坚城,远未可恃之安枕。事实上,从秦筑城后,塞外“胡虏”亦多有乘隙或绕道侵入内地者。明前期蒙古侵扰和中后期清兵多次入关,大都是溃长城而入,因此,蓟、昌两镇防边时还需修复口外之险,设“地网”“水柜”和关口,辅以完整战略防御体系,对长城进行协防,这就是袁黄告诫的古来兵家“不守险而守险之外”的深意所在。为观察地形,青年时代的袁黄曾远赴关内外,察看“鞑虏”集结和进军侵扰路线,找寻防敌克敌之法。结合关内外地势,袁黄提出远、近和内地不同形式的防御策略:
远地指关外敌境,防御之法一可于要路用掘坎注水成湖,阻敌骑通过;二为烧荒于数百里外,使敌骑无草可食;三是下毒于敌必经水泽和草地,使人饮水即死,马食草即毙。袁黄引嘉靖时郭登守大同曾成功下毒阻敌为例,说明以毒制敌,为古今中外兵家之常法,“使敌识毒而不来,亦为上策。”
近关处则修山水之险。袁黄指出,蓟镇一带重山叠障,处处有险,敌敢于冒险来犯,正因我未加利用,防御无方。而山水之用,足可为我阻敌之利器。两山狭处则修隘,葫芦谷处可因之断其前后出路,多设滚木雷石;中间之山低则使之增高,平坦之处则断而成崖;无山处或开大泽,或引水设险,明架桥,暗设坑板。夏秋水大,使胡马不行;冬则以水淋城,积冰为山。重重险阻之设,使敌无路可行,不来则已,来则必被所歼。
内地修险。境内为己方属地,敌侵入内地来往有较固定路径,我方当熟知地理,于敌可入可出之处勘明,利用地形对之堵截夹击,或袭其营防,或用水灌其屯地。在未开渠没险处,仿效古代井田法,做出沟洫,无事教军耕作,敌来藉水成围,不仅使敌骑无可驰骋,还可借此开发边地,延伸战略防御空间,可为“万世防虏之计”。
此外,袁黄还主张于敌通过之处多种树木以阻敌。建议每名边军种树百棵,且所种树木要纵横曲直,使之长成后树干横七竖八,形成天然屏障,使敌骑不得通过,我方得金汤之固。
从这些防御设想上看,深得兵家因地制敌之要,也完全具有实施的客观可能。
其五是制定针对性的战术。兵法所谓知己知彼 ,正在于对敌我双方的了解,方能制定出利于己方的攻守之策,以己之长克敌之短。袁黄曾多次身临海上近距离观察抗倭海战,也曾亲见倭寇和“鞑虏”攻城和与明军陆战,对敌军情及战法优劣了解极为详尽。在“防倭二议”中,袁黄正是根据双方军士素质、器械、阵法、军供及缺陷等,提出针对二寇不同的战术思路。
在海战方面:明军抗倭于海上,败多胜少,在袁黄看来,首先在于倭寇利用了海上的风潮条件:敌来犯时,我方逆风逆潮而迎,于战不利;追击时敌借潮而逃,我愈追愈远,难有战果。故需对海潮、海风规律深入了解,巧加利用,方可对敌。其中尤以船工舵技最为紧要,要随海波而抢上风,之后或用火攻,或扬灰迷敌眼目,或以船大撞击敌船,掌握战场主动,方可奠定胜势。袁黄还建议:船队于波涛汹涌的海上应有易识的标识,日则相互瞭望,夜则观火响应,以便相互接应,协同作战。平时更应勤加操练,使兵士对行船器械及各种战法都能熟练掌握。于战时振奋军心,赏罚分明,以高昂的斗志和严明的军纪必能制敌于海上。
袁黄还不避嫌忌地提醒朝廷:当今军中诸将,并无精于统兵海战之人。这也是出于对明军中将帅才能所素知,显示了“知己”的一面。其深意更在于,提示当国者在选将及制定对敌策略时,应将此作为重要因素考量在内。
陆战之敌有二:东南沿海为上岸之倭寇,东北则为大股侵入内地之“鞑虏”。经深入观察二敌的同异优劣,袁黄提出针对性不同的战略战术。以阵法论,“鞑虏”善排三角型大阵,我方需应以深沟大堑为宜。北敌又常依多为胜,使用优势骑兵以推山倒海之势进袭,我方则应广布车阵以阻敌骑。敌骑阵中最厚实处多为所带女眷乔装,我火炮攻之则全军最易溃散。北敌来袭,多自带干粮,虽抢劫粮草亦难持久,故往往可坚守以困敌。敌骑扎营多择平阔有水之处,易于测断,且对食水防备心不强,可择机下毒或进袭。北敌兵器落后,我军立地持火器而待,彼即不敢前来,且素惧强凌弱,故我应多树威势,以震慑退之。
较比之北敌,倭寇更为狡黠,战术也更灵活。倭善排蝴蝶阵,变幻不定。行军多按一字长蛇阵,绵延数十里不绝。人数多为小股,抢粮而食,故可盘旋时久。对阵时喜跳跃诱敌,待对方弓箭火器发射后突然袭击。不论对阵还是进行抢劫,俱设埋伏,且戒备心极强,于驻处和饮食都极为谨慎,不可用下毒等法。但其弱点在于抢虏后必酒色酣睡,乘夜劫营常能胜之。其弓立地而发,力弱易避。阵前必待我动而后动,往往能乘胜长驱直入,故我应待敌而动,多用火器近距离歼灭之。
袁黄总结二敌的共同之处为:战术上全能声东击西,欲进示退以欺敌;平时善于施小惠于边民进行拉拢,厚待汉人工匠等有技能之人为其所用;均使用内地人作向导和细作,故敌方对内地路径和地情极为熟知。这些都是朝廷制定方略时,应晓知而制定针对性防御。
除了上述谋策处,袁黄还对战阵、用间(谍)、抚赏、马政、兵车、器械等多个方面提出自己的见解。其中尤以使用火器与冷兵器组合梯次进攻、兵车与步骑协同作战有独到之处。其中一些见解是在研究岳飞、戚继光、于大猷等名将治军经验与实用战术基础上进行的改进,更为合理实用。
运用丰富军事知识,汲取前人经验教训,结合客观实际,采用先进军事武器,创造出最切合实际的灵活战略战术,这是袁黄军事思想的精髓,也是留与后人的财富。
《政书》没有记载袁黄建策上报后的结果,但后来的事实证明一定未得到真正重视而被采纳。
再好的建议,再高明的谋略,都被明廷和高官们“叶公好龙”了。时代辜负了袁黄的用心、才华和卓见,历史也走向了一个与他意愿相悖的方向……
从某种意义上说,历史只出产遗憾和教训,这种教训能为后人汲取,便可升成为高端智慧,这种智慧能理性运用,便可人定胜天。
——1644,本不应是大明亡国的年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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