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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篇 創造新世界   第一章 馬克思與恩格斯

2.企業主與資本家

韓毓海

2014年05月09日14:42   來源:人民網-理論頻道

海德格爾說:真正的“時代課題”隻有一個,隻有抓住“唯一課題”的人才算是思想家,而其余的,雖然也號稱思想家,實際上都只是芸芸眾生罷了。

馬克思抓住了“資本主義”這個唯一課題,他不僅發明了對“資本主義”制度的政治性理解艾瑞克·霍布斯邦說:“19世紀60年代,世界經濟和政治詞匯裡多了一個新詞‘資本主義’……使我們想起最令人敬畏的資本主義評論家馬克思的巨著《資本論》(Das Kapital,1867年),該書亦出版於19世紀60年代”(﹝英﹞艾瑞克·霍布斯邦:《資本的年代》,(導言)1頁,北京,國際文化出版公司,2006)。,而且描述了資本主義生產和擴張的總過程,揭示了虛擬資本、貨幣資本和現實資本之間的差異關系,區分了原始積累、剩余價值積累和剝奪性積累這三種不同的資本積累方式。馬克思上述發現的意義,到今天還沒有被完全認識到。

實際上,自從《資本論》發表之后,迄今為止進行的各種分門別類的研究,都不過是對馬克思“資本”學說的補充罷了。

可以毫不客氣地這樣說:馬克思在《資本論》第一卷中終結了古典經濟學,而在《資本論》第三卷中,他又提出了新古典經濟學冥思苦想而不能解決的幾乎所有問題,在馬克思身后,經濟學討論中那些最有價值的內容,無非就是圍繞《資本論》第三卷進行的辯論而已。

當然,馬克思去世后所形成的各種經濟學派,卻根本就不承認這一點,他們以為:開創了新古典經濟學的是亞當·斯密,其杰出繼承者就是奧地利學派的弗裡德裡希·哈耶克﹔開創了信用經濟學的則是“貨幣供應學派”,它主要的代表人物乃是米爾頓·弗裡德曼﹔而馬克思的《資本論》隻不過是描述了工業革命時代企業主與工人之間的關系,即《資本論》講述的無非是工廠內部的剩余價值剝削和階級斗爭,馬克思研究的對象,不過就是工業革命時代英國的紡織廠,他對於全球化時代的金融和市場擴張根本一無所知,因而,所謂“馬克思主義”,其實早已經屬於陳舊的知識了。

造成這種致命誤解的原因,有客觀的,當然也有主觀的,特別是意識形態方面的。比如說,盡管世界上第一流的資本家索羅斯一直把馬克思當作“知心人”,把《資本論》當作資本投資活動的“秘籍”來看待,但是,一旦馬克思博士被貼上“工人階級代言人”的政治標簽,那麼,一個悲劇性的結果就必然會出現:一方面是一般的工人階級成員實際上根本讀不懂馬克思的書﹔另一方面則是那些天生就看不起工人的小資產階級分子,天然地反感馬克思,就像他們從自己的政治立場出發反感工人階級一樣,因為他們總是想當然以為,馬克思說到底只是一個不知所雲的“工人代表”,無論如何不過就是個頭腦偏執的書生,因此,他的發言終歸是謬誤,其中絕沒有什麼真知灼見可以汲取。

不管這裡的原因有多少,但如果從純粹學術的角度來說,原因卻隻有一個,那就是對馬克思的誤讀。或者說,這就是因為人們往往只是讀了《資本論》的第一卷的某一節甚至某個段落,就以為已經了解了《資本論》、已經徹底讀懂了馬克思,甚至已經“終結了馬克思”(當然,還需要考慮到:大多數“馬克思主義者”和“非馬克思主義者”可能連“第一卷的某一節”也沒讀過)。對時間和精力都十分有限的現代人來說,《資本論》第一卷已經足以把他們折磨得精神厭倦、疲憊不堪了,如果還能有余力去翻翻“作為思想過渡”的第二卷,那已實屬不易,實際上,絕大多數馬克思的讀者都沒有認真研究過《資本論》第三卷,因為那足以讓他們精神崩潰。

偉大的戲劇都是從序幕開始的,但是,序幕還遠不是高潮。馬克思如果有什麼缺點,那就是他的書寫得實在是太長了,他的思想太過深邃——馬克思忘記了人們往往都不是有耐心的讀者,忘記了大多數“非音樂的耳朵”的存在。馬克思的觀眾經常在戲劇的第一幕結束后都已經退場離去,因為他們以為戲劇已經結束了,而並不知道:真正的大戲還沒有開場。

實際上,《資本論》第一卷隻不過是個入門教材而已,馬克思自己早就這樣說過:那不過是對此前知識的一個總結,是對以亞當·斯密和大衛·李嘉圖為代表的古典政治經濟學的批判性綜述而已。“萬事開頭難”,《資本論》第一卷的敘述中雖然包含著極其深邃的視野,但是,這種視野還並沒有真正展開。而經過《資本論》第二卷的過渡,馬克思在第三卷中,方才真正開始論述什麼是資本主義。

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的核心,實際上是《資本論》第三卷。對於經濟學而言,它既是一個嶄新的開端,同時也提供了一個基本框架。所謂嶄新的開端,當然是說它與此前的政治經濟學論述都不同。所謂基本框架,則是指此后關於“資本”研究的基本內容:關於“虛擬資本”、關於銀行與貨幣、關於資本過剩與“全球擴張”之間的關系,其實都已經包含在《資本論》第三卷中了。

從經濟學的角度來說,《資本論》的第三卷既終結了古典經濟學,同時也終結了新古典經濟學。在馬克思之前或之后,對於“資本”和“資本家”的含義一直眾說紛紜,但是所有的理解都不可能超越馬克思。

我們已經說過,馬克思主義最通俗的闡釋者是恩格斯,但是,馬克思真正的或者說最好的讀者卻並不是恩格斯,這是因為:恩格斯對於“資本”的理解,其實不過就是馬克思所說的“現實資本”,即那種必須通過“商品與勞動力”才能實現的資本——那種隻有在工廠裡活動著的資本,我們一般所理解的馬克思,均是經過恩格斯闡釋的馬克思,但是,恩格斯所闡釋的絕不是馬克思的全部。

恩格斯之所以會對“資本”作出如此狹隘的理解,或許與恩格斯自己就是個杰出的企業主有關,即與恩格斯這個“馬克思思想接受者”的身份、經歷有著密切的關系。恩格斯與馬克思在“先天教養”方面的另一個不同還在於,他不是猶太人,他對於“觀念世界”與“現實世界”之間的差異沒有震驚,對於生產領域受社會再生產的法則支配這一點沒有震驚。恩格斯緊緊抓住了生產與交換的擴大這個問題,而對於資本借助信用機制而實現的大規模擴張,並沒有馬克思那種與生俱來的敏感和透徹認識。人們常說:猶太人是天生的資本家。但是,人們卻又經常忘記:並不是所有的資本家都是企業家,而這本是最簡單不過的道理。

恩格斯是優秀的“企業家”,當然,羅伯特·歐文也是,但他們都不是真正的,即馬克思所謂利用社會信用投資放債、“空手套白狼”的“資本家”,實際上,他們也因此格外地反對乃至痛恨真正的資本家那種“買空賣空”的行徑。企業家要為生產提供和籌集資本,他們在很大程度上必須參與生產與銷售的活動,並始終承擔著市場的壓力,他們的活動始終與商品和勞動力的活動相聯系,而不是與“抽象的價值增殖”,即所謂“空”的買賣相聯系﹔但是,“資本家”就完全不需要這樣做,所謂資本家,充其量不過是企業家的“合伙人”,簡而言之就是那些利用信用機制進行投資的人,“精明的企業家可以通過在經濟周期的上升階段‘買空’(as a bull),在周期的下降階段‘賣空’(as a bear)而掙錢”﹝美﹞斯坦利·L·布魯、蘭迪·R·格蘭特:《經濟思想史》(第7版),303頁,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

恩格斯以為:資本家就是商品和勞動力的佔有者,但馬克思卻認為:資本家不過就是資本和利潤的人格化。資本家是以信用機制為依托的“投資者”,而商品和勞動力的佔有者們只是“企業家”而已。而且,隻有當企業家把商品和貨幣當作“可增殖的抽象價值”(資本)來投資的時候,他才是資本家。資本家唯一關心的,是“越來越多地佔有抽象財富”,而絕不是生產和產品的使用價值﹔“可增殖的抽象價值”固然可以是商品和勞動力,可以是貴金屬貨幣,但也可以是一張紙——債券和股票。一個企業家,他要使資本增殖,就需要應付市場和生產的壓力,需要處心積慮剝削剩余價值,甚至還要發揚“新教倫理”,即把節儉和吝嗇當作美德,可見,做一個企業家是有代價的,因此,這就絕不是資本家的理想狀態,也絕不是真正的資本家所向往的。

真正的資本家,他的理想其實就是:精明地利用社會信用體系而獲利,即不付出任何代價就能獲得巨額收益。作為人格化的資本,資本家並不一定是“人”,它完全可以是個信用機構,即“人格化的、有意志和意識的資本”,機構投資者和私人銀行也是資本家。

因此,資本活動的目的不是創造使用價值,更不是“取得一次利潤”,而是追求資本流通速度的加快、資本擴張規模的增大,在這個意義上,資本活動絕不可能被局限在生產和實體經濟領域之內。

可見,現實資本的活動是十分有限的。無論恩格斯對於現實資本榨取剩余價值的行為怎樣的義憤填膺,他也只是看到了資本活動的表面現象,因為“現實資本”充其量只是資本活動的一個部分。如果資本僅僅是或僅僅表現為“現實資本”,如果差別隻存在於工廠內部的“勞資之間”,而不是廣泛地存在於全世界的“發展不平衡”中,那麼,資本擴張就隻能局限在商品生產和交換的領域,就隻能局限在工廠乃至發達國家的工廠和市場范圍之內,它就不能跨越時空,實現“脫域”,它也不能以全世界為舞台,向著發展中國家和殖民地擴張。

資本表現為貨幣資本、虛擬資本和現實資本,而且,這三者之間是互相轉化的。最簡單地說,貨幣資本轉化為虛擬資本,這就表現為金融資本的運動﹔貨幣資本轉化為現實資本,這就表現為產業資本的運動。但是,它們的運動規律卻又是相反的:產業資本遵循的是“賤買貴賣”的原則,即遵循市場上的商品價格規律,而金融產品遵循的卻是完全相反的運動規律,即金融資本“追漲殺跌”的規律。一般的商品一旦漲價,其購買者就少,迫使其降價﹔金融投資品則相反,某金融產品漲價,人們便紛紛跟進,一旦跌價,人們則紛紛拋售。

這才是馬克思在《資本論》第三卷裡面教導我們的。

無論虛擬資本還是現實資本,都是貨幣資本轉化來的,它也還要轉化為貨幣資本才能盈利,這是因為貨幣是一般等價物,是社會信用最直接的尺度。但是,把某一種貨幣如美元確立為“唯一的”一般等價物,確立為世界中心貨幣,並讓它來支配全世界的生產與交換,這卻絕不是憑借一國、一地的生產和交換能力所能達到、所能實現的,這也絕不是人們在社會交換活動中約定俗成的“習慣”之結果﹔那種唯一的、佔支配地位的世界貨幣,正如資本主義再生產的核心——國際信用機制一樣,是強制的結果,是佔支配地位的階級和民族統治的表現與產物,它強制性地決定著生產什麼、生產多少以及為誰生產,在資本投資機制的強制面前,全世界的企業家和勞動者的地位根本就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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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實習生、謝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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