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中旬的一天,在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研究所的一间会议室里,环球人物杂志记者和郑永年相约见面。早上刚下飞机的郑教授风尘仆仆,皮肤晒得有点黑,他从紧张的会议安排中为我们挤出了两个小时。
在此之前,记者曾两次拜访郑教授,他给记者留下的印象是:思维敏捷,知识渊博。无论谈什么问题,他都能从历史的深度和国际比较的宽度中找到参照,纵横捭阖。他曾说:“在知和行之间架起桥梁,是学者最重要的任务。”不管工作多么紧张,他每年都会到中国很多次,了解高层想法,体察民间实践,做出自己的分析,提出自己的建议。
近期,他接连出版了4本书:《技术赋权: 中国的互联网、国家与社会》《大格局:中国崛起应该超越情感和意识形态》《关键时刻:中国改革何处去》《不确定的未来:如何将改革进行下去》。我们的话题也是从当前中国的改革开始。
通过不做事、不改革来保持清廉,是一种变相的腐败,而且是更大的腐败
环球人物杂志:您觉得当前中国社会发展面临的最大问题是什么?
郑永年:任何一个新兴经济体在从发展中国家进入发达国家的进程中,都会遇到如何维持社会平衡、保持经济持续增长的问题。中国也是这样。未来10年至15年,中国将经历人均国民收入从今天的7000美元提升到1.3万美元,进入高收入社会的进程,也就是人们所说的跳出“中等收入陷阱”。
这是一个不容易的过程。据世界银行的统计,二战后到目前为止,世界上只有十几个国家顺利避开中等收入陷阱,进入发达国家行列,而且其中大部分都是石油国家,除此之外就只有日本和亚洲四小龙。但日本和四小龙有其发展的特殊条件:日本战后顺利获得了西方开放市场,再加上自己的努力;四小龙也同样。另外他们都是较小经济体。而中国则是今天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一个贫穷国家在这样短的时间里,以这样快的发展速度进入中等收入国家,世界经济史上没有先例。西方走过这个阶段用了100多年,中国如果能在今后15到20年跳出中等收入陷阱顺利进入发达国家,将创造另一个经济奇迹。
怎样通过改革避开这个陷阱,是中国当前最大的问题。在经济方面,西方还没走出2008年金融危机的阴影,直接影响中国出口;在周边环境方面,南海、东海都面临争端。此外,中国自己也需要调整,经济结构改革不那么顺利,经济增长速度减缓;社会方面也面临很多问题,如群体性事件、恐怖主义、环境污染、社会抱怨越来越深等等。
日本和四小龙在经济高速增长的过程中,医疗、住房、教育等社会政策做得很好,奠定了消费社会的制度基础,20多年间,中产阶级达到了70%—80%。而中国经过30多年发展,中产阶级只有25%—30%。另外,社会政策没有做好,像医疗、住房、教育等,太产业化、商业化了。中产阶级比例小,表明穷人还占大部分,这样的社会结构,就容易出现政治、社会激进化的问题,政府面临的政治压力也很大。这些问题应该如何解决?只能靠改革。
环球人物杂志:您最近出了好几本书,其中很多都提到了中国改革。在您看来,中国的改革应该向何处去?
郑永年:十八届三中全会主要讲改革,这些内容和理念获得了广泛的认同。现在的问题是:谁来做,从哪里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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