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古”与“时”的关系,即历史与现实的相互联系,这一命题始终受到历代史家的关注,成为历史理论研究中的重要问题。清代乾嘉时期的史家大家都以“博古”著称,致力于为古史订误补阙,历史考据学蔚然成风。由此导致相关研究中的一种误解,认为乾嘉史家“博古”而不“知时”,有人据此批评他们埋头于故纸堆中,完全脱离现实需要,为考据而考据。笔者认为,不能因为这一时期的史家具有“博古”倾向,就断言他们有“嗜古”之癖;治史路径上的“博古”未必一定昧于“知时”,也未必就一定导致历史观念上“厚古薄今”。恰恰相反,由博文稽古所夯实的深厚的古学功底,反而使他们发现了古史中的诸多问题,从而对“博古”与“知时”的辩证关系形成了更为深刻的认识。
好古而不薄今
清代乾嘉时期,治史注重考据的风气达到极盛。他们诠解蒙滞,审核舛驳,对先秦以来的史学遗产进行了一次全面的清理和总结。而在博综史事、探本溯源的过程中,很多史家都不约而同地体现出了“好古而不薄今”的辩证意识。
钱大昕作为乾嘉时期历史考据学的杰出代表,在研究中不迷信古史,亦不专信一史,而是旁征博引,反复考订。他提出:“史臣载笔,或囿于闻见,采访弗该,或怵于权势,予夺失当。将欲补亡订误,必当博涉群书。”(《潜研堂文集》卷十八《续通志列传总序》)他强调博古考据的重要,但同时也明确表明,稽古只是订补古史的重要手段,而绝非目的。他对于名物、职官、舆地研究,都非常注意古今的会通和历代的因革损益,明确反对“重古轻今”的学术倾向。针对清人所见的金石资料远胜古人的情况,他更是慨叹说:“谁谓今人不如古哉!”(《潜研堂文集》卷二五《山左金石志序》)
同为乾嘉史家翘楚的王鸣盛也强调:“大约学问之道,当观其会通。知今不知古,俗儒之陋也;知古不知今,迂儒之癖也。心存稽古,用乃随时,并行而不相悖,是谓通儒。”(《十七史商榷》卷八二《唐以前音学诸书》)他非常注重“古”、“今”历史的相互联系,尖锐地批评治史“不通古今”之弊,切中了某些佞古积癖学者的痼疾。
洪亮吉也大力抨击当时社会上一些陋儒的“佞古”之弊,认为“风俗之厚薄,原有今不如古者,亦有今远过于古者”(《卷施阁文甲集》补遗《再与袁简斋书》)。他强调古今有短长,时代有差异,不必事事师古,展示了在“博古”与“知时”上的理性认识。
作为清代浙东史学巨擘的章学诚,对“博古”与“知时”关系的认识达到了新的理论高度。他不仅注意到了“古”、“今”的时代差异,反对世人不关心现实社会,因“好古”而“贱今”,而且还非常注意“古”、“今”的相因之义。他明确指出:“要其一朝典制,可以垂奕世而致一时之治平者,未有不于古先圣王之道得其仿佛者也。故当代典章、官司掌故,未有不可通于《诗》、《书》六艺之所垂。”(《文史通义》内篇三《史释》)历史与现实是相互联系的,历代典章制度也具有相通之处,后人之所以要重视和研究古代典制,正是要从继承与发展的关系中领会其精神实质,从而更好地解决当代所面临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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