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给自己做一个硬硬的壳,不让外人触碰
“我儿子今年43岁。”这是网名“木子”的夫妇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事实上,今年本该43岁的家中“独苗”,已于9年前永远离开了他们。
木子夫妇的屋子,看上去与一般家庭没有两样。沙发墙上挂着一幅1.5米长的弥勒佛十字绣,客厅里摆着吊兰与万年青,电脑硬盘里存着十多部电视剧,卧室床头柜有两个大抽屉,一拉开,里面满满的全是各种电器零件和组装工具。
“都是耗时间的东西。”63岁的木子叔叔说。9年前,他养成了一起床就鼓捣电器的习惯。“现在,屋里所有的灯和电器都能在床头操作。这是我看时间的灯,这是穿衣服的小灯,这个是读书的灯,它最亮。”
在志愿者眼中,“木子夫妇是失独家庭里心态最积极的”,但回忆起儿子,木子叔叔的语气不变,双腿却还会不由自主地晃动。
“儿子脑出血,一天内就走了,那天我正好不在家。”回忆起生前开汽修厂的儿子,木子叔叔眼圈一红,点起一支烟,“儿子走后的头一年,完全不相信儿子走了。看着屋里没人,总告诉自己‘孩子出去玩儿了’。最难熬的是第二年,那时候已经清楚地知道孩子没了,再回不来了。”
这个家里没有“灵堂”,甚至儿子的照片都不摆一张。木子夫妇说,他们在强迫自己剪断跟过去的一切联系。
当时,木子叔叔把儿子的后事全权委托给了一个朋友,自己从医院回了家,“眼泪在眼眶里,流不出来”。儿子出殡那天,他在家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子菜。“我坐下来,告诉自己,我必须吃下去,我要好好活。”现在,木子阿姨每天会踢一小时毽子,木子叔叔学会了玩电脑,他喜欢上QQ群聊天、玩拼图游戏。“我喜欢这个图,看,能把几个完全不相识的人拼到一张海边的合影里。”
但多数失独家庭,并没有木子夫妇这么“看得开”。
50岁的王梓毅,至今把16岁独子的照片设成手机桌面,没事就看,“这是我儿子,长得精神,是爸妈的开心果。”2011年9月,儿子在网吧突发晕厥,抢救无效去世之后,王梓毅在家躺了近一年。“每天困了就睡一小时,醒了,再睡,其实也没有睡和醒的区别。”他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他喜欢睡觉,“因为能梦见儿子,还能哭一哭。”现实中,王梓毅自称很少掉眼泪,“我还有一个83岁的母亲,不能让她既为孙子伤心,还为唯一的儿子伤心。”
“孩子走的时候,真想跟着她一起走。”安徽的孙秀琴夫妇说,他们3年前失去了不满21岁的女儿后,直接的生存动力便是还债。“女儿得的是白血病,同病房有兄弟姐妹的,骨髓移植不到60万元,但我们是独生子女,前前后后花了近200万元。”逢年过节,万家灯火时,这对夫妇最难受,“格外地想女儿,而且得把一年的积蓄都拿出来,我们不能负了人家。”
更多的失独家庭是失语的,他们更愿意用隐居和沉默来埋葬“秘密”。
哈尔滨的刘芸8年前失去“正打算结婚”的25岁的儿子,之后开了一间小卖部。前门卖货,后面当床,“睡觉、做饭都在这10平方米里”。她停掉了手机,喜欢把门关上,“要买东西你就敲敲窗”。在阳光照不进来的屋里,为不让自己发愣,刘芸常撑着“一只视力快没了”的眼睛绣花。冬天,她抱回一只流浪狗作伴,这是趴在她脚边的唯一生灵。
王梓毅则习惯了出门戴墨镜。“儿子走后,我不愿直接看到别人,尤其是别人家的孩子。”只有隔着墨镜看世界,他才觉得心里安稳一些。
莲花妈妈埋葬“秘密”的方式是搬家。15年里,她从武汉搬到过天津、山东,“一被别人知道了就搬家。”她低声说,“因为总觉得自己‘绝后’了,会被人瞧不起。”有时,刚搬到一个新地方,她会编个谎:“有一儿一女,儿子在国外呢。”但由于记性不好,不记得自己编的谎,“经常露馅儿”。久而久之,她只有再搬家,或者干脆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失独者的内心很难接近,他们白天可能像正常人一样,一到晚上会整夜睡不着。”北京失独老人心理危机求助专线的创办者徐坤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
在接触过100多个失独家庭的志愿者先锋眼里,失独者更愿意自己疗伤,或抱团取暖,“他们既渴望社会关心,又怕关心,他们会给自己做一个硬硬的壳,不让外人触碰。”先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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