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恩格斯的自畫像

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授權 獨家連載

個人幸福隻有通過促進社會公共幸福才能得到，盧梭的這個論斷，很好理解並一直被實踐著。

——羅伯特·歐文

與思想家馬克思不同，恩格斯是天才的管理者，也是杰出的企業家。

思想家的雄心是改變人類，起碼是改變人類思考世界的現存方式，因此，一種革命性的思想學說並不需要“現有的聽眾”，而是要培養出、打造出自己的聽眾，因為對於非音樂的耳朵來說，再美好的旋律也無濟於事。

海德格爾說：“因為任何一種真正的哲學本質上都有這樣一個特征：它必然為同時代人所誤解。甚至面對自身，哲學家也必須停止成為他自己的同時代人。一種哲學學說越是重要，越是具有革命性，它就越是首先需要培養那些能夠接受它的人，那些能夠接受它的人的種類。因此，舉例說來，我們直到今天也還必須費心盡力地去把握康德哲學的本質內容，把它從康德同時代人及其追隨者的各種錯誤解釋中釋放出來。”﹝德﹞馬丁·海德格爾：《尼採》，上卷，259頁，北京，商務印書館，2002。

實際上，馬克思的最好的讀者向來都是革命的進步知識分子，一般的工人群眾很難讀懂馬克思那些像磚頭一樣厚重的深奧著作。可以說，如果沒有馬克思這樣的闡釋者，能夠讀黑格爾《精神現象學》的人恐怕早就死絕了，同樣地，如果沒有恩格斯的通俗闡釋，馬克思的《資本論》注定不過是些“連老鼠也懶得去批判的東西”。

因此，毫不奇怪，最初對“社會主義學說”感興趣的人，並不是知識分子，也不是工人，而是開明的社會改革者、具有科學管理頭腦的工廠主，這些人中最杰出的代表者，就是羅伯特·歐文，而恩格斯本人的稟賦，與其說接近於馬克思，還不如說更接近歐文。

羅伯特·歐文，1771年出生在英國威爾士一個馬具匠家庭裡，他的出身與康德完全一樣，只是他並沒有讀過那麼多的書，甚至根本就沒讀過什麼書。歐文9歲時就開始奔走於歐洲各地，做賣布的營生，他曾在恩格斯后來經營家族企業的曼徹斯特管理一個紡織廠，在那裡，歐文率先引進了先進機器。29歲時，他就成為蘇格蘭規模最大、裝備最精良的棉紡廠的老板，成為歐洲最成功的企業主。

雖然歐文出身工匠家庭，但他既不是馬克思所說的無產階級，也不是嚴格意義上的資本家或資產階級，他正是恩格斯所寄予希望的“新型的社會管理者”。

有一本關於社會主義歷程的暢銷書，曾經這樣描述歐文：

從畫像上看來，歐文的樣子有點像一隻溫馴文靜的兔子，獨斷堅定的典型英國鼻子，橢圓形的臉蛋，加上一雙深邃而看似無辜的橢圓形眼睛，好像要伸向兩片面頰似的。﹝美﹞艾德蒙·威爾森：《到芬蘭車站：馬克思主義的起源及發展》，114頁，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0。

雖說沒有讀過什麼書，但歐文卻是盧梭的信徒，在當時歐洲的開明人士中，盧梭的思想像空氣那樣四處彌漫，盧梭的許多話已經成為常識和格言。在1813年發表的一篇文章中，歐文寫道：“個人幸福隻有通過促進社會公共幸福才能得到，盧梭的這個論斷，很好理解並一直被實踐著。”

在《社會主義從空想到科學的發展》中，恩格斯以極其反常的、近乎歌頌聖人降臨塵世的調子，這樣贊美歐文：

這時有一個29歲的廠主作為改革家出現了，這個人具有像孩子一樣單純的高尚的性格，同時又是一個少有的天生的領導者。羅伯特·歐文接受了唯物主義啟蒙學者的學說：人的性格是先天組織和人在自己的一生中，特別是在發育時期所處的環境這兩個方面的產物（這當然是指盧梭的觀點——引者注）。社會地位和歐文相同的大多數人都認為，工業革命只是便於渾水摸魚和大發橫財的一片混亂。歐文則認為，工業革命是運用他的心愛的理論並把混亂化為秩序的好機會。當他在曼徹斯特領導一個有500多工人的工廠的時候，就試行了這個理論，並且獲得了成效。從1800年到1829年間，他按照同樣的精神以股東兼經理的身份管理了蘇格蘭的新拉納克大棉紡廠，只是在行動上更加自由，而且獲得了使他名聞全歐的成效。新拉納克的人口逐漸增加到2 500人，這些人的成分原來是極其復雜的，而且多半是極其墮落的分子，可是歐文把這個地方變成了一個完善的模范移民區，在這裡，酗酒、警察、刑事法官、訴訟、貧困救濟和慈善事業都絕跡了。而他之所以能做到這點，只是由於他使人生活在比較合乎人的尊嚴的環境中，特別是讓成長中的一代受到精心的教育。他發明了並且第一次在這裡創辦了幼兒園。孩子們滿一周歲以后就進幼兒園﹔他們在那裡生活得非常愉快，父母幾乎領不回去。恩格斯：《社會主義從空想到科學的發展》，見《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533∼534頁，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人類邁入19世紀的第一天非常重要。因為恩格斯曾經說，“1800年1月1日，羅伯特·歐文擔負了新拉納克的管理工作”恩格斯：《社會主義從空想到科學的發展》，見《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527∼528頁，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也就是從那天開始，歐文開始在蘇格蘭新拉納克大棉紡廠旁邊建設工人社區，蓋廉租房給工人居住，從而形成了新拉納克小鎮。這是人類歷史上第一個工人社區。在新拉納克小鎮，產生了人類歷史上第一個工人階級社會，第一家工人子弟幼兒園也在那裡誕生。

如果有人提出這樣的問題：世界上第一個社會主義社會究竟在哪裡誕生，那麼，答案並不是巴黎公社，不是蘇聯，也不是中國，而是蘇格蘭，歐文管理下的新拉納克小鎮。

社會主義事業一開始就是從建設工人社區，即從給勞動者蓋廉租房、為他們的子女蓋幼兒園這種“民心工程”起步的。我們建國伊始，在北京改造龍須溝、在上海蓋“曹楊工人新村”，也都是這樣做的。當我們親眼看到城市中心的“民心家園”拔地而起，看到普通百姓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地段安居樂業，這情境具有強烈的沖擊力和斗爭性，在那一剎那，一切有良知者想必都會情不自禁地想起世界無產階級的偉大導師弗裡德裡希·恩格斯那高尚的情懷，想起羅伯特·歐文那孩子一般天真的眼睛，用黑格爾的話說：仿佛看到了“騎在馬背上的世界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