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
湖南自修大學創立宣言
一九二一年八月
人是不能不求學的,求學是要有一塊地方並且要有一種組織的。從前求學的地方在書院,書院廢而為學校,世人便爭毀書院,爭譽學校。其實書院和學校各有其可毀,也各有其可譽。所謂書院可毀,在他研究的內容不對;書院研究的內容,就是“八股”等等干祿之具,這些只是一種玩物,那能算得上正當的學問?就這一點論,我們可以說書院不對的很。但是書院也盡有好處。要曉得辦書院的好處,先要曉得學校的壞處。原來學校的好處很多,但壞處也就不少。學校的第一壞處,是師生間沒有感情。先生抱一個金錢主義,學生抱一個文憑主義,交易而退,各得其所,什麼施教受教,不過是一種商業行為罷了。學校的第二壞處,是用一種劃一的機械的教授法和管理法去戕賊人性。人的資性各不相同,高才低能,悟解迥別,學校則全不管這些,隻曉得用一種同樣的東西去灌給你吃。人類為尊重人格,不應該說誰“管理”誰,學校乃襲專制皇帝的余威,蔑視學生的人格,公然將學生“管理”起來。自有劃一的教授,而學生無完全的人性;自有機械的管理,而學生無完全的人格;這是學校最大的缺點,有心教育的人所萬不能忽視的。學校的第三壞處,是鐘點過多,課程過繁,終日埋頭於上課,幾不知上課以外還有天地,學生往往神昏意怠,全不能用他們的心思為自動自發的研究。總括這些壞處,固然不能概佔一切的學校,說他們盡是這樣,並且缺點所在,將來總還有改良的希望,但大體確是這樣,欲想要替他隱諱,也無從隱諱。他壞的總根,在使學生立於被動,銷磨個性,滅掉性靈,庸懦的隨俗浮沉,高才的相與裹足。回看書院,形式上的壞處雖然也有,但上面所舉學校的壞處,則都沒有。一來是師生的感情甚篤﹔二來,沒有教授管理,但為精神往來,自由研究﹔三來,課程簡而研討周,可以優游暇豫,玩索有得。故從“研究的形式”一點說,書院比學校實在優勝得多。但是現代學校有一項特長,就是他“研究的內容”專用科學,或把科學的方法去研究哲學和文學,這一點則是書院所不及學校的。自修大學之所以為一種新制,就是取古代書院的形式,納入現代學校的內容,而為適合人性便利研究的一種特別組織。
以上是說書院和學校各有利弊,自修大學乃取其利去其弊。現在再說自修大學獨有的利,而書院和學校則為共有的弊,就是平民主義與非平民主義。書院和官式大學均有極嚴峻的程限,不及程限的不能入學,固不待言﹔實及了而偶不及,即有本為優才經入學考試而見遺的,便從此絕其向學的路,現在確實有好些有志青年,沒有得到求學的機會,實在可嘆可惜,是一。書院和官式大學,將學術看得太神秘了,認為隻有少數特殊人可以來學,多數平民則為天然的不能參與,從此學術為少數“學閥”所專,與平民社會隔離愈遠,釀成一種知識階級奴使平民階級的怪劇,是二。書院非赤貧的人所能入。官式大學更非闊家不行,欲在官式大學裡畢一個業,非千余元乃至兩千元不可,無錢的人之於大學,乃真“野貓子想吃天鵝肉”了,是三。自修大學力矯這些弊病,一則除住校學生,因房屋關系須稍示限制外,校外學生則諸凡有志向學均可入學。二則看學問如粗茶淡飯,肚子餓了,拿來就吃,打破學術秘密,務使公開,每人都可取得一份。三則自修大學在現在這“金錢就是生命”的時代,固不能使所謂“無產階級”的人,人人都有機會得到一份高深學問,但心裡則務必使他趨向“不須多錢可以求學的路上去”。自修大學的學生可以到校裡來研究,可以就在自己的家裡研究,也可以就在各種店鋪裡,團體裡,和公事的機關裡研究,比較官式大學便利得多,花費也就自然少了。
自修大學為一種平民主義的大學,既如上說。那麼自修大學的內容怎麼樣呢?現在說一點大略於下:第一,自修大學學生研究學問的主腦,是“自己看書,自己思索”。自修大學裡面的圖書館,就是專為這一項用的。第二,自修大學學生,於自己看書自己思索之外,又有“共同討論、共同研究”。各種研究會的組織,就是專為這一項而設的。第三,自修大學雖然不要灌注食物式的教員,但也要有隨時指導的人做學生自修的補助。第四,自修大學以學科為單位,學生研究一科也可,研究數科也可,每科研究的時間和范圍,都聽學生依自己的志願和程度去定。第五,自修大學學生不但修學,還要有向上的意思,養成健全的人格,湔滌不良的習慣,為革新社會的准備。
最后要說自修大學在湖南的必要了。諸君,湖南不是至今沒有一個最高的學術機關麼?省立大學在最近期內之必無成理,和即使成了也不過是一個官式大學,這是大家都明白的。而住在這湘江流域沅江流域資江流域澧江流域的三千萬湖南民族,他們精神的欲求和文化的沖動,將如何去表現出來,發揮出來呢?湖南人盡管是崢嶸活潑如日方升的,盡管是極有希望的,但使沒有可以滿足其精神的欲求而發揮其文化的沖動,湖南人到底有什麼意義?說到這裡,便覺得湖南人有一種很大的任務落在他們的肩膊上來了。什麼任務呢?就是自完成自發展自創制他們各個及全體特殊的個性和特殊的人格。湖南自修大學之設,竊取此意。事勢上雖不能和湖南人個個發生關系,精神上必要使他成為一個湖南全社會公共的學術機關﹔雖不能說一定有很好的成績,但努力向前,積以年月,相信總有一天會達到我們的目標的。
(原載《新時代》第1卷第1號192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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