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騰飛也需要理性平和
我們提倡 “培育理性平和的社會心態”,呼吁要“理性維權”和“理性表達”,前者更多地訴諸普通民眾,后者更多地訴諸知識精英,但它們的確切含義是什麼,取決於我們對“理性”做什麼樣的理解。
在習近平等同志駐足細觀的李大釗 《獄中自述》中,我們不僅可以看到以李大釗為代表的革命前輩的少年夢想、青春激情,而且也可以看到他們所開創的那個事業的文化追求和理性關懷。《獄中自述》的最后一段,是李大釗在寫完正文以后補寫的:“又有陳者:釗夙研史學,平生搜集東西書籍頗不少,如已沒收,尚希保存,以利文化。謹呈。”
在中國共產黨的早期創始人中,李大釗和陳獨秀一樣都是大學教授,相比之下,陳獨秀比李大釗更精通傳統學問,而李大釗比陳獨秀更熟悉現代知識。在1920年至1925年間,李大釗先后在北大和北京、上海、武漢等地其他不少大學開設了許多課程,如“社會主義史”、“唯物史觀”、“史學思想史”等,以及不少講座,如“現代普選運動”、“工人的國際運動”、“社會學”等。李大釗最感興趣的,是史學。1923年4月5日,李大釗在復旦大學做講演,討論史學以及史學與哲學的關系。李大釗認為,文學教我們“發揚蹈厲”,哲學教我們“扼要達觀”,而史學除了也能發揮類似作用以外,主要功能是教我們“踏實審慎”。
李大釗對“踏實審慎”的強調,表現之一是他在講歷史的時候把重點放在現在和未來上,而不是放在過去之上。李大釗說:“吾人在世,不可厭‘今’而徒回思‘過去’,夢想‘將來’,以耗誤‘現在’的努力。又不可以‘今’境自足,毫不拿出‘現在’的努力,謀‘將來’的發展。”李大釗的這段話寫在他的一篇題為“今”的文章裡,在他看來,“將來”固然比過去更美妙,但離開了今天的努力,將來只是一個空想。
在時間的三個向度當中,“現在”介於“過去”和“未來”的中間,李大釗在解釋“中華”之為“中”的時候,不僅強調中華民族在空間上地處天下之中,而且強調中華青年要在時間上深切體會“時中之旨”:“曠觀世界之歷史,古往今來,變遷何極!吾人當於今歲之青春,畫為中點”,以今天為起點,超越過去,創造未來。
在李大釗的思想中,“中”不僅可以做時空上的理解,而且可以做義理上的理解。對這一點,魯迅在一封談論李大釗遺文集之發行的致友人信中,提供了一個很有意思的佐証。在1933年6月寫給曹聚仁的信中,魯迅說,《守常文集》這本書,“我以為不如‘自由’印賣,好在這書是不會風行的,赤者嫌其頗白,白者怕其已赤,讀者蓋必寥寥,大約唯留心於文獻者,始有意於此耳,一版如能賣完,已屬如天之福也”。魯迅擔心,李大釗的立場,左派嫌其太右,而右派嫌其太左,兩邊都不會引李大釗為同道﹔在白熱化斗爭的時期,李大釗的書是不會引起太多人興趣的。從李大釗的光榮一生中我們已經知道,李大釗並不是一個回避矛盾、害怕斗爭的好好先生﹔被魯迅描繪為“有些儒雅,有些朴質,也有些凡俗”,“所以既像文士,也像官吏,又有些像商人”的這位革命前輩,是像最勇敢的戰士一樣為正義事業不辭一死的。稱李大釗為自己“至熟至熟之友”的現代中國大思想家梁漱溟,曾經這樣形容李大釗的個性:“他是一個表面上非常溫和的人,同大家一接觸,人人都對他有好感,實際上骨子裡頭他也是很激烈的。”這個偉大生命不惜犧牲自己而為之激烈奮斗的,恰恰是一個友愛而講理的社會,一個不偏激不極端的國家。李大釗的思想或許可以這樣來表述:我們心目中的中國之所以叫“中國”,不僅是因為它地處中心(其實對任何人來說,自己國家可以說都是地處中心的),而且是因為,第一,它時重當下而棄往迎來﹔第二,它道守中庸而不走極端——中國,因此是一個生機勃勃的“中道之國”。
這樣一個“中道之國”,會讓人想起古人所說的與“霸道”相對立的“王道”。闡述“王道”最著名的孟子的一段話,李大釗多次提到。孟子說:“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國﹔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湯以七十裡,文王以百裡。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瞻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悅而誠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從1914年寫的題為“政治對抗力之養成”的文章,到1923年寫的“平民主義”一文,李大釗都引用了孟子的“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瞻也”的觀點。值得注意的是,李大釗並沒有接著引用“以德服人者,中心悅而誠服也”一句,估計是他不想簡單地把“德”當做使人“心服”的根據。從他的上下文來看,李大釗認為使人“心服”的東西是“理”。這一點在李大釗討論民主或“平民主義”的時候尤其明顯。李大釗認為,“民主”固然與“多數人統治”密切相關,但那不是因為多數人的勢力大,可以壓制少數人,而是因為在公共生活中,一旦發生問題,“人人得以自由公平之度為充分之討論、翔實之商榷,而求以共同之認可。”討論到了一定程度時,要通過表決或“取決”來檢驗討論的結果,看看哪種觀點讓更多人覺得有理。因此,李大釗說:“在商討之中,多數宜有容納少數之精神﹔在取決之后,少數宜有服從多數之義務。”這種意義上的“少數服從多數”,其含義並不是指少數人的勢力屈服於多數人的勢力,而是少數人按照他們先已同意的程序,認可了經過討論而闡述清楚的多數人的道理。這種認可,就是一種以理服人,而不是以力服人。
這種意義上的“講理的社會”,也可以說是一個“理性的社會”,但“理性”這個詞歧義很多,需要做一番說明。我們這幾年一直提倡“培育理性平和的社會心態”,這個觀點在十八大報告中也已經寫入。與此相呼應,主流媒體這些年來一直在呼吁要“理性維權”和“理性表達”,前者更多地訴諸普通民眾,后者更多地訴諸知識精英,但它們的確切含義是什麼,取決於我們對“理性”做什麼樣的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