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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的禮樂教化
演講人:樓宇烈 時間:3月31日 地點:北京什剎海書院
2013年05月27日11:25   來源:光明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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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樂——崇禮明倫、和諧之道

今天我們應重新反思儒家的禮樂教化,把新文化運動時期禮教“吃人”的概念重新梳理一下。是不是禮教隻有“吃人”的一面?禮教是不是還有讓我們真正懂得怎樣做人的道理在其中?

中國的儒釋道跟西方宗教的概念完全不同。西方宗教裡面講的神與人是完全不一樣的。神不僅造了天地萬物,還創造了人,是造物主。基督教裡面最明顯,每個人都是上帝創造的。上帝是全人類的父親,人永遠在神的統治或者保護下生存。

中國文化中的神不是這樣。佛是什麼?佛是覺悟了的人。菩薩是什麼?是覺悟了的“有情”。道教講“仙”,“仙”是什麼?“仙”是“山人”,也是修煉而成的人。儒家拜的是聖人,聖人是誰做的?是人做的。我們現在一講到對神的信仰就認為是一種對超自然的崇拜。這種說法用於西方的神沒問題,自然都是神創造的,神在自然之上,在自然之外。而中國文化中的神卻是在自然之內,在天地之間的。我們的雷公也好,風婆也好,雨師也好,都是在自然天地之中的自然現象。山有山神,河有河伯,都是在自然之中的,哪是超自然的神?還有一類,是我們生活中跟我們生活密切相關的,天天離不開的,天天要進門、出門的是門神,天天要做飯吃的是灶神。再有一類,就是剛才講了,覺悟了的人是佛,修煉好的人是仙,道德高尚的人是聖,也都是人。所以中國文化中的宗教跟西方文化中的宗教不是一樣的。

30年以前,我如果發一個表,讓在座的人填寫宗教信仰,恐怕都會寫“沒有宗教信仰”。現在情況有變化了。但西方人還是認為中國人是沒有宗教信仰的。去年美國國務卿希拉裡到處演講的時候還說,中國是世界上少數幾個沒有信仰的國家。在西方人的心目中,沒有宗教信仰,那就意味著一個人是沒有約束的,可以胡作非為,是不可信任的,是可怕的。其實這是他們對中國文化、中國宗教的特點了解不夠。

上個世紀四十年代,我的老師賀麟先生講到,儒家文化是一個綜合性的文化,是一個詩教、禮教、理學合為一體的學問。其中,詩教也就是我們后來常講的樂教,相當於藝術教育,禮教就相當於宗教教育,而理學就相當於哲學。

“禮”是讓我們辨明社會中每個人的身份,明白與這個身份對應的責任和義務,然后按照所應當承擔的責任和義務去做人、做事。人是一個有組織的群體,儒家的荀子把人跟動物做了兩個方面的比較。

首先他把整個宇宙的天地萬物作了一個簡單的分類,分成四大類。一類是水火,水火就是一股氣,沒有生命,所以水火是“有氣而無生”。第二類是草木(植物),草木“有氣也有生”,但沒有“知”,就是沒有感覺、情感。第三類是禽獸,禽獸有知覺,有情感,“有氣有生亦有知”,但無“義”,就是不知道自己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它的一切都是受自然支配的。隻有人,“有氣有生有知亦有義”。所謂“義”就是懂得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應該走什麼樣的路。“義者宜也”,“義”就是告訴你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孟子在講到“仁義”的時候說:“仁者,人心也﹔義者,人路也。”“仁”是講人心的,要有愛心、惻隱之心等,“義”就是告訴人走正路,不走邪路。做事要適度,既不“過”,也不要“不及”,這就是“義”。

荀子還說:“人,力不若牛,走不若馬,而牛馬為用,何也?人能群,而牛馬不能群。”荀子提到的這個“群”的概念,就是我們常常講的人的社會性,人是社會性的動物。

在這個有社會性的群體中,有各種不同身份的人。儒家用什麼詞來表達呢?就是“倫”。“倫”是類的意思。人是分成不同類的,人倫就是探討在社會中間人與人之間的不同關系,所以儒家推崇“禮”,進行“禮”的教化,最終的目的是要達到讓我們每個人都能“明倫”,即明白自己是屬於哪一類的。在所有的孔廟中,一定有個大殿,上面挂著一塊牌子,叫“明倫堂”。這就是儒家禮教的根本目的——讓我們每個人都能“明倫”。儒家強調從自己做起。怎麼從自己做起?就是每個人都要明白自己的身份或者是“名分”。禮教最后就是給你確定一個“名”,因此在歷史上也稱為“名教”。禮教即“名教”。

儒家把整個社會的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分成五大類——君臣、父子、夫婦、長幼、朋友。“明倫”就是要明這五倫,明白社會中人與人之間的這五種關系。這五種關系裡面的每一個身份都有它的職責,做父母的有父母的職責,做子女的有子女的職責等等。通過禮的教育,明白每人的身份以及這樣的身份應該承擔的職責,自覺地實踐自己的責任和義務。這就是儒家禮教最終要達到的目的——每個人都要盡倫盡職、盡倫盡責。如果能夠做到這一點,我們的社會就有序了,就和諧了,就安定了。

禮教或“名教”有沒有約束作用?當然有,而且有很強的約束作用。讓你自覺去約束自己。如果有人想不受這個約束,覺得這種約束壓制了他的個性,那麼這個禮教在他心目中就可怕得很,可是當他認識到“禮”是讓他懂得怎樣做人,因而應該自覺地遵循禮的規范時,他在這個范圍內是可以“縱心所欲”的。

我覺得,今天我們應重新反思儒家的禮樂教化,把新文化運動時期禮教“吃人”的概念重新梳理一下。是不是禮教隻有“吃人”的一面?禮教是不是還有讓我們真正懂得怎樣做人的道理在其中?今天我們是不是應該教育人們要恪守本分,各盡其職,盡倫盡職?當然這個職責的內容是在變化的,但這個原則是沒有問題的。我們不能因為內容的變化就說這個原則也要不得。此外,由於人的身份在不同的時空環境中是不斷地在變動的,比如,你上有老下有小,那麼,在父母面前你就是子女身份,要盡子女的職責﹔而在子女面前你就是父母身份,要盡父母的職責,所以,所謂的盡倫盡職、盡倫盡責,是針對你當下的身份而言的,並不是把你定死在一個固定的身份上,永遠不變。

對於傳統文化的取舍運用,我們可以木匠為例,“善用者無棄材”。在一個高明的木匠手上,沒有一根木頭是沒有用而隻能拋棄的。隻有那些不善用者,才會覺得這根木頭有用,那根木頭沒有用。其實放在適當的地方,都可以成為有用之才。套上這句話,是不是也可以講,“善學者無棄學”。善於學習的人,不會說這個學問有用,那個學說沒有用。有一句話叫“開卷有益”,就看我們怎樣去看。反面的,我們可以把它當做教訓﹔正面的,我們可以當做經驗。不要簡單地說一個東西有用沒用。

人生就那麼嚴肅地過一輩子嗎?所以要有“樂”的教育、詩的教育。中國古人講:“禮者別宜”,“樂者敦和”(《禮記·樂記》)。禮是用來分別的,而樂的核心是和諧。天地的和諧,人與人之間的和諧。在樂的教育(藝術教育或者美育)裡面也能讓我們學到禮教所要傳播的很多觀念。藝術很講究相互配合。一首好的音樂,一定是各種音色的配合﹔各種不同的音色,快慢節奏,高低聲音,配合得好,這首樂曲才好聽。一幅畫,遠近、濃淡,高低配合好,才能是一幅美麗的畫。所以在藝術的實踐活動中,就會讓我們懂得人與人之間應該怎樣相處,怎樣配合。所以我經常講,藝術對人生的教育,對人生的提升是非常重要的。我們每個人不要只是欣賞藝術,而是要參與、實踐藝術,培養多方面的藝術愛好。通過藝術的實踐,能讓我們更多地懂得如何處理好各方面的關系。所以樂教和禮教是緊密相連、緊密配合的,如鳥之兩翼,車之兩輪。

有一次我隨國內的一個基督教團體去了韓國。活動完了,我與這些基督教的人士在教堂裡面交流。我說,我們看到,基督教傳播它的理念都是通過藝術來實現的,通過它的教堂的建設、教堂內的壁畫、教堂裡面的音樂來感動人心,所以宗教教育哪能離開藝術呢?他們說有道理,大家一唱贊歌,一唱詩,情感就被調動起來了。同樣,我們今天講的“儒家禮樂教化”,也可以說是從儒家的宗教教育、藝術教育這個側重點去講的。禮樂的教化在儒家的思想中,被認為是密不可分、缺一不可的。

(責編:常雪梅、程宏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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