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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與海神戰”的心理背景
公元前210年,秦始皇最后一次出巡,曾經有“渡海渚”,“望於南海”的經歷,又“並海上,北至琅邪”。《史記·秦始皇本紀》記載,方士徐巿等解釋“入海求神藥,數歲不得”的原因在於海上航行障礙很多:“蓬萊藥可得,然常為大鮫魚所苦,故不得至,願請善射與俱,見則以連弩射之。”隨后又有秦始皇與“海神”以敵對方式直接接觸的心理記錄和行為記錄:“始皇夢與海神戰,如人狀。問佔夢,博士曰:‘水神不可見,以大魚蛟龍為候。今上禱祠備謹,而有此惡神,當除去,而善神可致。’乃令入海者赍捕巨魚具,而自以連弩候大魚出射之。自琅邪北至榮成山,弗見。至之罘,見巨魚,射殺一魚。遂並海西。”親自以“連弩”射海中“巨魚”,竟然“射殺一魚”。對照歷代帝王行跡,秦始皇的這一行為堪稱空前絕后。而“自琅邪北至榮成山”,似可理解為當時的航海記錄。
通過司馬遷筆下的這一記載,我們看到秦始皇以生動的個人表演,體現了探索海洋的熱忱和挑戰海洋的意志。《論衡·紀妖》將“夢與海神戰”事解釋為秦始皇即將走到人生終點的凶兆:“始皇且死之妖也。”王充注意到秦始皇不久即病逝的事實:“始皇夢與海神戰,恚怒入海,候神射大魚。自琅邪至勞成山不見,至之罘山還見巨魚,射殺一魚。遂旁海西至平原津而病,到沙邱而崩。”王充的分析,或可以所謂秦始皇“天性剛戾自用”、“意得欲從”在晚年益得驕橫偏執的心理作為說明。通過王充不能得到証實的“且死之妖”的解說,也可以看出秦始皇“夢與海神戰”確實表現了常人所難以理解的特殊性格和異常心態。
“入海求仙人”:海洋探索的特殊形式
前人多將秦始皇東巡海上的動機簡單歸結為求長生不老之藥,其實這是比較片面的。據司馬遷記載,秦始皇第一次東巡來到海濱,似乎還沒有得知方士關於海上三神山的學說。他期望接近海上仙人,是稍后的事。《史記·封禪書》說,秦始皇即帝位不久,即“東游海上,行禮祠名山大川及八神”。這裡所說的“八神”,祀所至少有一半在濱海地區。行禮祀“八神”,體現出來自西北的帝王對東方神學傳統的全面承認和充分尊重。而所謂“冀遇海中三神山之奇藥”,則見於秦始皇最后一次出巡的記錄中。
正是在“東游海上”的行程中,秦始皇接受了方士的宣傳和鼓動。燕齊海上方士是參與開發環渤海地區早期航運的知識人。他們的海洋探索因帝王們的長生追求,獲得了行政支持。方士以富貴為目的的陰險的政治詐騙和以航行為方式的艱險的海上探索,構成了他們知識人生的兩面。《漢書·藝文志》列入“天文”家的論著不少:“《海中星佔驗》十二卷﹔《海中五星經雜事》二十二卷﹔《海中五星順逆》二十八卷﹔《海中二十八宿國分》二十八卷﹔《海中二十八宿臣分》二十八卷﹔《海中日月彗虹雜佔》十八卷。”當中很可能載錄了海上方士們的航海經驗和海洋思想。秦始皇追求海上神山奇藥的迷妄,使得帝王和方士的合作,還成就了一次規模空前的海外移民。據《史記·淮南衡山列傳》記載伍被的說法,在聽到方士轉述“海神”的承諾之后,“秦皇帝大說,遣振男女三千人,資之五谷種種百工而行。徐福得平原廣澤,止王不來。”
李白《古風》詩贊頌秦始皇的功業,表揚了他的“明斷”“大略”:“秦皇掃六合,虎視何雄哉。揮劍決浮雲,諸侯盡西來。明斷自天啟,大略駕群才。”李白同時又諷刺秦始皇迷信長生不死,最終卻仍逃脫不掉歸葬驪山:“尚採不死藥,茫然使心哀。連弩射海魚,長鯨正崔嵬。額鼻象五岳,揚波噴雲雷。鬐鬛蔽青天,何由覩蓬萊。徐巿載秦女,樓船幾時回。但見三泉下,金棺葬寒灰。”其中“連弩射海魚”數句,似並無貶義。《史記·秦始皇本紀》描述了秦始皇陵地宮的設計:“以水銀為百川江河大海,機相灌輸。”似乎也表明陵墓主人對大海的向往,至死仍不消減。又“以人魚膏為燭,度不滅者久之”。對於“人魚”有多種解釋。按照裴骃《集解》引《異物志》的說法,這種魚“出東海中”。宋人曾慥《類說》卷二四引《狙異志》“人魚”條稱之為“海上”“水族”。明黃衷《海語》卷下《物怪》也說到海中“人魚”。我們也許可以這樣理解陵墓設計意圖,“三泉”之下蕩動著的“大海”的模型,陪伴著“金棺”之中這位胸懷海戀情結的帝王,而來自海產品的光亮,也長久照耀著他最后的居所。
(作者單位:中國人民大學國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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