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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議功德於海上”的政治文化意義
秦始皇實現統一之后五次出巡,其中四次來到海濱。這當然與《史記·秦始皇本紀》所見關於秦帝國海疆“東有東海”,“地東至海”的政治地理意識有關。秦始皇多次長途“並海”巡行,這種出巡的規模和次數僅次於漢武帝。《史記·秦始皇本紀》記載,“二十八年,始皇東行郡縣。”登泰山之后,“於是乃並勃海以東,過黃、腄,窮成山,登之罘,立石頌秦德焉而去。”秦始皇行至琅邪的特殊表現,尤其值得史家重視:“南登琅邪,大樂之,留三月。乃徙黔首三萬戶琅邪台下,復十二歲。作琅邪台,立石刻,頌秦德,明得意。”遠程出巡途中留居三月,是一種非常特殊的舉動。這也是秦始皇在咸陽以外地方居留最久的記錄。而“徙黔首三萬戶”,則達到關中以外地區移民數量的極點。“復十二歲”的優遇,則是秦史上僅見的一例。這種特殊的行政決策,應有特殊的動機。戰國秦漢時期位於今山東膠南的“琅邪”作為“四時祠所”所在,曾經是“東海”大港,也是東洋交通線上的名都。《史記·秦始皇本紀》張守節《正義》引吳人《外國圖》雲“亶洲去琅邪萬裡”,指出往“亶洲”的航路自“琅邪”起始。又《漢書·地理志上》說秦置琅邪郡王莽改稱“填夷”,而琅邪郡屬縣臨原,王莽改稱“填夷亭”。以所謂“填夷”(即“鎮夷”)命名地方,體現其聯系外洋的交通地理地位。《后漢書》卷八五《東夷列傳》說到“東夷”“君子、不死之國”。對於“君子”國,李賢注引《外國圖》曰:“去琅邪三萬裡。”也指出了“琅邪”往“東夷”航路已經開通,且有相關裡程記錄。“琅邪”也被看作“東海”重要的出航起點。秦始皇在“琅邪”的特殊表現或許有繁榮這一重要海港,繼越王勾踐經營琅邪之后建設“東海”名都的意圖。這樣的推想,也許有成立的理由,而要探求秦始皇進一步的目的,卻已經難以找到相關証據。
秦始皇在琅邪還有一個非常特殊的舉動,即與隨行權臣“與議於海上”。琅邪刻石記錄,秦始皇“至於琅邪”,王離等重臣十一人,“與議於海上。曰:‘古之帝者,地不過千裡,諸侯各守其封域,或朝或否,相侵暴亂,殘伐不止,猶刻金石,以自為紀。古之五帝三王,知教不同,法度不明,假威鬼神,以欺遠方,實不稱名,故不久長。其身未歿,諸侯倍叛,法令不行。今皇帝並一海內,以為郡縣,天下和平。昭明宗廟,體道行德,尊號大成。群臣相與誦皇帝功德,刻於金石,以為表經。’”司馬遷所謂“議於海上”,張守節《正義》稱“議功德於海上”。對照《史記·封禪書》漢武帝“宿留海上”的記載,可以推測這裡“與議於海上”之所謂“海上”,很可能並不是指海濱,而是指海面上。秦始皇集合文武大臣“與議於海上”,發布闡述國體與政體的文告,應理解為站立在“並一海內”、“天下和平”的政治成功的基點上,宣示超越“古之帝者”、“古之五帝三王”的“功德”,或許也可以理解為面對陸上已知世界和海上未知世界,陸上已征服世界和海上未征服世界所發表的政治文化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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