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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莺莺们的唇膏——关于口脂的文学考察
2013年07月29日17:17   来源:光明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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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崔莺莺们的唇膏

就包装而言,唐以前口脂多以盒贮之,呈粘稠状,用时蘸取少许以点唇。从唐代开始,在盒装的基础上,又研制出条状口脂,这种口脂颇类似于现代棒式口红。关于条状口脂制作过程,王焘《外台秘要方》有详细记载:“取竹筒合面纸裹绳缠,以熔脂注满,停冷即成口脂。模法,取干竹径头一寸半,一尺二寸锯截下两头,并不得节坚头,三分破之,去中分,前两相著合令蜜,先以冷甲煎涂模中,合之,以四重纸裹筒底,又以纸裹筒,令缝上不得漏,以绳子牢缠,消口脂,泻中令满,停冷解开,就模出四分,以竹刀子约筒截割,令齐整。所以约筒者,筒口齐故也。”这种条状口脂制作出来后,一般会选用象牙雕刻的圆筒贮之,圆筒或以绿色浸染,形成所谓的“碧镂牙筒”,或称“翠管”。杜甫就曾写诗称赞:“口脂面药随恩泽,翠管银罂下九霄。”一件寻常的小小器皿,唐人都舍得花这么多心思,可见口脂在当时极受人们的喜爱与珍视。

因为口脂是用圆筒盛之,形成一段段圆柱状的凝蜡,故莺莺说“口脂五寸”。而衡量口脂的分量,还有了一个别致的量词,那就是“挺”,《外台秘要方》就有“口脂五十挺”之语。口脂的色泽在当时也颇丰富,除了传统的朱色外,还出现了紫色和肉色:“若作紫口脂,不加余色。若造肉色口脂,著黄蜡、紫蜡各少许。若朱色口脂,凡一两蜡色中,和两大豆许朱砂即得。”

毫无疑问,像这样的紫口脂和朱色口脂应是唐朝女性常用的化妆品,而肉色口脂更多时候是男子的专属。唐时帝京西安,处于西北黄河流域,气候干燥,尤其是冬季北风裂人肌肤。因此,一到冬天,无论男女都会使用这种具有滋养作用的口脂。而在举国上下男女老少都使用口脂的风气中,有一个细节值得留心,那就是在每年腊日这一天,皇帝会钦赐臣子口脂、面药等护肤品,以示皇恩浩荡。宋人陈元靓《岁时广记》载:“唐制,腊日赐宴及赐口脂、面药。”从《文苑英华》收录的唐人谢物表来看,赏赐的对象除了朝中大臣,还包括了戍边将士。这也从另一个角度证实了这种口脂的功效主要是滋润嘴唇,防止开裂。

唐、宋时人在使用口脂时,不同于明、清用“丝绵胭脂卷成细卷,用细卷向嘴唇上转,或是用玉搔头(簪子名)在丝绵胭脂上一转,再点唇”,而是用指尖挖起一点,直接向嘴唇上抹。其涂抹的方式,我们从唐人的诗词中,大致可以概括为三种:点、注、匀。“朱唇一点桃花殷,宿妆娇羞偏髻鬟。”(岑参《醉戏窦美人诗》) “故着胭脂轻轻染,淡施檀色注歌唇。”(敦煌曲子词《柳青娘》) “朱唇素指匀,粉汗红棉扑。”(白居易《和梦游春诗一百韵》)涂抹方式的不同,带来最直观的影响是唇式的多样化。《妆台记》就专门对唇式作了说明,有“胭脂晕品、石榴娇、大红春、小红春、嫩吴香、半边娇、万金红、圣檀心、露珠儿、内家圆、天宫巧、洛儿殷、淡红心、猩猩晕、小朱龙、格纹(格一作晕)唐、媚花奴”,共计17种。这些唇式,《虢国夫人游春图》、《簪花仕女图》、《弈棋仕女图》等流传下来的古画以及新疆吐鲁番阿斯塔那墓出土的绢画、敦煌壁画《乐庭环夫人行香图》,可提供比较切近的参考。

这一时期,口脂“气象溢奁,香冲翠幄”,非现代口红所能比。前文提及的北魏时期,人们在提炼口脂过程中添加了丁香、藿香两种香料。而到了唐代,添加的香料则多达十馀种。据孙思邈《备急千金方》和王焘《外台秘要方》所保存的口脂方来看,涉及的香料如下:甘松香、艾纳香、苜蓿香、茅香、藿香、零陵香、上色沉香、雀头香、苏合香、白胶香、白檀香、丁香、麝香、甲香、熏陆香,其中不少的香料都系名贵进口香料。这些香料一起煎泽,便形成了一种复合型香料:甲煎。六朝甲煎可能是初起,唐代则将这种华贵与精致发挥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多情而浪漫的文人对此吟咏不辍:“暗娇妆面笑,私语口脂香。”(白居易《江南喜逢萧九彻因话长安旧游戏赠五十韵》)“花袍白马不归来,浓蛾叠柳香唇醉。”(李贺《洛姝珍珠》)对口脂充满感情的描写,成为唐诗宋词里一道旖旎的风景。

口脂既奢华又实用,既芳香又迷人,男女都离不开它,它之成为情人间互诉衷肠的礼物也就在情理之中了。开头援引的《莺莺传》写张生到达长安后买口脂托人捎给莺莺,正是追随了时代风尚。在另一篇唐传奇《柳氏传》中,口脂则充当了男女主人公悲欢离合的爱情见证。《柳氏传》写韩翃与柳氏相爱,但柳氏被蕃将沙吒利霸占,无法与韩翃再聚,只好约定在道政里门前一见。到了约定时间,韩翃站在门前,只见一辆牛车辘辘驶过,柳氏忽然掀开帘子:“以轻素结玉合,实以香膏,自车中授之,曰:‘当遂永诀,愿置诚念。’乃回车,以手挥之,轻袖摇摇,香车辚辚,目断意迷,失于惊尘。”在这个无限伤感的场合,恋人用玉盒盛满口脂,外面用一方素帕包裹,赠予情郎,作为永久纪念。见不到恋人,但恋人所使用过的口脂以及口脂散发出的香气还在,仿佛她的气息还在,这样的幻觉令人倍感惆怅:“罗囊绣两凤凰,玉合雕双谿鷲。中有兰膏渍红豆,每回粘著长相忆。长相忆,经几春?人怅惘,香氤氲。开缄不见新书迹,带粉犹残旧泪痕。”韩偓的这首《玉合》或许最能表达出韩翃当时的心绪。

唐代多情男女用口脂表达思念、爱慕,着实细腻而华丽,但又是无比真实的。而在宋人的小说中,口脂则又被抹上了神奇的色彩:“当时有献牡丹者,谓之‘杨家红’,乃杨勉家花。贵妃夕面,口脂在手,印于花上。诏于先春馆栽,来岁花开,上有指印红迹。帝名为‘一捻红’。”这则故事最初见于刘斧《青琐高议》,后被曾慥编入《类说》,此外潘自牧《记纂渊海》、高承《事物纪原》均有类似记载,可见这则故事流传颇广。因为杨贵妃的一个俏皮举动,竟使得牡丹又多了一个品种。而口脂也于此时脱离开相思,脱离开闺情,洗却了婉约和惆怅,成就了一段浪漫奇幻的想象。(作者单位: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

(责编:杨丽娜、程宏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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