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传承,更要发现
“当代中国的开放包容,允许我们做多元的尝试”
记者:谈到“展开一次严肃的探讨”,你的世界观、价值观构建在怎样的历史观之上?影像的叙事与文本的叙事对历史细节有着不同的取舍,也有着不同的诉求,你用文本构架影像的依据和勇气何在?
陆川:我的历史观首先是建立在历史的记载上。在做电影《南京!南京!》时,我翻阅了大量的文献记录、历史资料,在对民国史、抗战史进行精读时,我发现任何个人的历史知识都是有限的,不断地更新、不断地重建。这种感觉,就像接受了“二次教育”。当然,这并非我的个人感受。我们的国家越来越走向开放,再加上井喷式的网络信息,激活了我们这一两代人寻找历史细节、让更多历史真实浮出水面的冲动。
因为受到李陵事件的牵涉,司马迁入狱受到宫刑,他显然没有写作的自由,这是否会导致他在历史记载中有所闪避、隐藏?而且,后世的读解研究证明,《史记》中年表记录等发生了某些偏差冲突。这是司马迁有意为之吗?司马迁会不会是通过一些明显、低级的错误,树立一道一道路标?一路捡拾这些路标,我们走向字面背后的真相。带着这些疑问,我们走访了一些知名的历史学家,他们给了我肯定的答案,《史记》中关于鸿门宴、乌江自刎的一些描述不可否认具有某种夸张的文学色彩。
记者:鲁迅在《汉文学史纲要》中评价《史记》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这概括了《史记》的史学地位,亦肯定了其文学价值。你对于《史记》的态度,也是符合这个评价的。对于历史典籍,过分信任或者过分怀疑,恐怕都会指向虚无。近些年,所谓的历史大片更多地关注“怎么写历史”,而不是“写什么样的历史”。你的电影写作,最终指向什么样的历史真实?
陆川:我们要求在人物塑造、情节设计乃至服装、化妆、道具各方面去还原历史真实、寻找历史的答案。这是一个求真的过程。
当然,我们的出发点并不是质疑或者推翻历史,只是探索在历史大而化之的讲述中那些被遗漏的角落。实际上,历史在“被讲述”时不可避免会被误读。现在很多年轻人习惯于被动接受,却很少主动去探寻历史的肌理或者那些被遮蔽的褶皱。对青年人来说,敬重和传承中国文化是使命,发现更是一种可贵的责任。而基于当今社会的开放、包容,我想,是允许建设性的多元解读和表达的。
记者:历史的解读,旨在当下的建设与未来的发展,恐怕这样才会让观众入耳入心、产生共鸣。
陆川:的确,这就是我们这个年轻的团队创作电影的初衷。一方面,我希望中国电影能够以影像的表达,完善年轻人的历史判断和价值取向;另一方面,希望能够推动观众反思几千年积淀和传承下来的中国人的文化性格。当下很多流行的文艺作品中,宣扬以权谋方式取得所谓的权力,竟然有着很大的市场。我想,中国文化不只是这些。通过电影追溯这种文化性格的源头,请观众做个选择,因为这种性格中某些因素,今天仍在影响着我们。
个体生命重于导演意志
“用良心之作,携手为中国电影赢得尊重”
记者:任何一位电影导演,在镜头背后,都必须面对这样一种选择,那就是真实与虚构的关系。作为导演,你如何尝试基于时代背景之上的电影叙事?
陆川:“以人为本”是艺术永恒的追求。我认为,艺术应该弘扬个体生命的价值。再宏大的历史,都是建立在人的基础之上的。用电影载体反观历史,作为创作者首先要尊重人,尊重人的选择、权利与欲望。你也许未必认同某个个体的选择,但有必要保持平等、尊重的态度。如此,人物才是生动的、丰满的,而不是导演意志的符号。观众通过电影的讲述,扑面而来的就是有个性的人物,而不是各种宏大的理念和思考。这样,才会消除历史人物与现代观众之间的内心隔膜。实际上,我希望在创作中尊重每一个人物的精神品格,从《寻枪》、《可可西里》、《南京!南京!》到《王的盛宴》,都是如此。
记者:电影作品的接受除了依赖主创人员的努力,也离不开整个行业生态的支持。与过去两年中国电影票房大踏步式的提升相比,今年的国产电影票房似乎不尽如人意,一部分原因来自好莱坞电影的压力。现在,很多人将对国产电影票房的期待放在了年底贺岁档。如今大幕开启,面对几部大片集中上映的挑战,作为青年导演,你准备好了吗?
陆川:与几位大导演的作品正面冲突、相较高下,是不得已的选择。尽管很有压力,但我的内心还是比较平静的。
《王的盛宴》最终能在贺岁这个黄金档期与观众见面,我很感激。毫无疑问,中国的电影创作环境正逐步走向更开放、更包容和更开明,这对于艺术创作是非常重要的。再者,经过这些年中国电影产业的发展,我们的电影院线和观众需求不断走向成熟,今天已经完全有能力接纳一天之内上映两部电影。如你所说,此前的中国电影市场可能表现得有点冷,但我愿意与前辈大导演一道,用自己的良心之作,吸引更多的观众走进电影院,为中国电影赢得尊重。伴随电影市场的日益开放,不同类型、不同风格的电影之间正面“较量”,已经不可回避。8年前,《可可西里》与《2046》、《新警察故事》同天上映,以60个拷贝赢得了900万的总票房。一个年轻导演,在成长过程中不可避免地要与前辈大导演同台“飙戏”,不是国内的前辈导演,就是国外的前辈导演。你既然无处可逃,倒不如既来之则安之。这是一个磨练的过程,也是走向成熟的必经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