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一社區        注冊

(大家手筆)

信史與史傳文學的異同——從“三國”的“史”與“文”說起

馮天瑜

2015年01月19日08:20   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

原標題:信史與史傳文學的異同(大家手筆)——從“三國”的“史”與“文”說起

  自明清以來,大眾對於國史最熟悉的段落,大概是“三國”﹔最津津樂道的歷史故事,可能是“桃園結義”“三顧茅廬”“赤壁大戰”﹔最傾注愛憎情感的歷史人物,大約為劉備、諸葛亮、曹操。這可以稱之為“三國文化效應”,而引發此種效應主要得力於元末明初羅貫中所寫的史傳文學《三國演義》。

  《三國演義》既不像《東周列國志》那樣對史事作忠實的通俗鋪陳,也不像《封神演義》那樣恣意虛構,將殷周鼎革寫成神話,而是“據正史,採小說”,講述的基本史事和歷史演變大勢均“據實指陳,非屬臆造”,但題材取舍、人物描寫、故事演繹則廣納傳說野史素材,並借助藝術虛構。在受眾那裡,《三國演義》經常被當作三國信史,故清代史家章學誠稱《三國演義》“七分實事,三分虛構,以至觀者往往為之惑亂”。章學誠講的觀者“惑亂”,就是信史與史傳文學兩者間的矛盾性給讀者帶來的困惑。今日大量呈現的歷史題材影視劇,也給人們提出同類問題,值得關注。

  《三國演義》“七分實事”,依據的主要是西晉陳壽《三國志》及南朝裴鬆之《三國志注》。作為中國“正史”之一的《三國志》,是一部關於魏、蜀、吳三國鼎立時期的紀傳體國別史。《三國志》敘事精煉,素稱良史,然有敘事簡略之短。南朝宋文帝時,史家裴鬆之奉旨為其作注,博引群籍140余種,注文多出《三國志》本文3倍。《三國志》和《三國志注》,大體提供了三國信史。羅貫中正是依據它們提供的基本歷史架構,綜合民間傳說和戲曲、話本,傾注自己的社會人生感悟,創作出構思宏偉、頗具史詩品格的史傳文學《三國演義》。

  總觀《三國演義》對魏、蜀、吳三個集團的描寫,大體符合史事格局,反映了由漢而魏、由魏而晉的政權更替統系。可見作者重統而不違史,保持了對《三國志》的承襲關系,但人物形象刻畫、細節描寫多有虛構,以服務於擁劉貶曹的需要,突出斥奸頌仁、譽忠責篡的政治訴求,其藝術效果是強烈的。

  一般認為《三國演義》“七實三虛”,而我認為尚未達到“七實”,凡精彩情節多屬虛構。《三國演義》中關羽的溫酒斬華雄、過五關斬六將等壯舉,或為移花接木,或為純屬創編。諸葛亮事跡,隆中對有史據,而其軍事成就多轉借他人,如草船借箭乃孫堅、孫權父子所為。總之,對於《三國演義》我們隻能以文學作品欣賞之,從中獲得某種歷史感和充分的美學享受,切勿以信史待之。

  從如何看“三國”這一論題可見,信史與史傳文學之間是既有聯系又大有差異的,不能將兩者混為一談。法國歷史傳奇作家大仲馬說,他把歷史當作挂衣服的鉤子,衣服則是他縫制的。大仲馬的《鐵面人》《三個火槍手》《基督山恩仇記》分別寫路易十四時代、路易十五時代、后拿破侖時代,其鮮活的人物形象、跌宕起伏的故事情節給人以藝術享受,但我們不必也不應當從這些小說獲得信史。對俄法戰爭史有精深研究的托爾斯泰所著《戰爭與和平》,不僅嚴格遵照歷史真實框架來撰寫,而且十分講究細節真實,可以作為19世紀初葉俄國社會的百科全書看待,但我們不必也不應當將這部小說當作俄法戰爭的信史。當然,不同的史傳文學與信史的接近程度不同,《戰爭與和平》比《鐵面人》更接近信史一些,《東周列國志》比《三國演義》更接近信史一些。但即使是《戰爭與和平》也不能作信史看待,《東周列國志》更不可取代《左傳》《戰國策》。

  當下,史傳文學尤其是大量歷史題材影視劇廣為播放,關於歷史人物的史劇扑面而來(種種“戲說”“傳奇”尚不在本文討論之列),在一定程度上具有普及歷史常識的功能,但對這一功能不可期望過高。優秀的史傳文學應當揭示歷史的本質真實,但既然是文學,必然有虛構,所述人和事不一定都是歷史實際甚至多半不是。完整而科學地講述歷史是信史的使命,不能以之苛求史傳文學。同此,雖然若干信史寫得富於文學性,《史記》便有“無韻之離騷”的美譽,但不能要求信史縱飛想象空間,充分滿足人們的文學賞析需求。

  總之,“文”與“史”固然不可分家,但又不能混淆。文史各有職能,文學求美,史學求真,即使達成真美統一的上乘之作,文學與史學的主要功能也不能相互取代。一旦以“文”代“史”,便會導致章學誠所言的觀者“惑亂”。不能因這種“惑亂”去責備史傳文學,應該對“惑亂”負責的是人們混淆了“文”與“史”。作為觀者的我們,要想不受“惑亂”,就要學會把握信史與史傳文學的聯系性與差異性,把握歷史真實與藝術真實的辯証關系。

  (作者為武漢大學歷史學院教授)


使用微信“掃一掃”功能添加“學習微平台”
(責編:萬鵬、謝磊)
相關專題
· 人民日報理論版
  • 最新評論
  • 熱門評論
查看全部留言

熱點關鍵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