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林
說起風俗,一般人想到的不過是過年過節的小吃、廟會上的雜耍之類,其實不然。風俗是某一地區的民眾在長期的社會生活中沉澱、累積而成的風氣和習俗的總稱。風俗扎根於社會底層,基礎深厚,慣性強大,往往可以左右社會的走向。風俗的核心是當地文教正邪與盛衰,若是各地賣淫嫖娼成習,行賄受賄成風,聚賭毆打成癖,則社會發生動亂已經為期不遠。因而風俗問題歷來受到重視,不少皇帝微服私訪,就是考察風俗是敦厚還是澆薄,以此判定地方官員施政的得失。中國幅員廣袤,各地風俗殊萬不同,如何整齊風俗,引領社會走向“道一風同”的境界,是歷代政府面臨的重大課題。宋儒樓鑰《論風俗紀聞》說:“國家元氣,全在風俗﹔風俗之本,實系紀綱。”清儒黃中堅《蓄齋集·風俗》說:“天下之事,有視之若無關重輕,而實為安危存亡所寄者,風俗是也。”其中的道理,非常深刻。
觀風俗,知得失。派遣風俗使巡訪四方,成為漢代政治的一大創舉
武王克商之后,周公制禮作樂,而有成康之治,刑法擱置四十余年不用。春秋亂世,王權衰落,夷狄交侵,風俗開始敗壞。《漢書·地理志》縱論各地風俗,具體而深刻,如位於漳河與黃河間之大都會邯鄲,北與燕、涿相接,南與鄭、衛緊鄰,各地風俗交匯於此,其民大多不把作奸犯科當回事。今晉北地區的鐘、代、石、北諸州,靠近胡地,民眾耳聞目濡,浸淫成風,好為奸詐,不事農商。今河北地區的趙、中山一帶,地薄人眾,因當年紂王長期在沙丘淫亂,遺民猶在,男人至今喜歡相聚游戲,以掘塚盜墓為業,女子則以游媚富貴為榮。凡此種種,都顯示了風俗的下滑與民風的侈靡,但由於戰亂頻仍,無人顧及這種情況。
漢代大一統帝國,疆域已與今日中國相當,經過“文景之治”的休養生息,國力迅速強大,風俗敗壞的現象開始凸顯,朝野上下意識到,整齊風俗,事關四方的文化認同與萬民的素質,不可等閑視之,必須下大力解決。西漢元朔元年(公元前128年)冬十一月,漢武帝下詔,提出通過“廣教化”的方式,宣揚“本仁祖義,褒德祿賢,勸善刑暴”,最終達到“美風俗”境界的治國理念,得到廣泛響應。就兩《漢書》所見,政治精英、社會賢達每有所論,必定品評風俗厚薄。如賈誼將社會上殺戮父兄、盜取宗廟祭器等現象歸咎於“漢承秦之敗俗,廢禮義,捐廉恥”。龔勝多次上書,表達對“盜賊多,吏不良,風俗薄”的憂慮。魏相上諫書說,某年之中,郡國內子弟殺父兄、妻殺夫的惡性犯罪,竟然多達二百二十二人,原因之一是“風俗尤薄”。仲長統無限感慨地說,漢興三百五十多年了,而時局依然是“上下怠懈,風俗雕敝”,他主張“敦教學以移情性,表德行以厲風俗”。諸位賢達憂慮風俗敗壞之心,灼然可見。
許多官員上書,提出解決之道,比較一致的意見是,模仿上古採詩故事,“觀風俗,知得失,自考正”。根據《禮記·王制》的記載,上古王者要定期巡行天下,考察風俗,傾聽民聲,但凡發現有內容純正的詩歌,則加以採錄,帶回去推廣,以此齊一民心。漢代官員認為這是值得仿效的制度,因而紛紛建議設風俗使,巡行天下。如魏相上奏宣帝,要求派遣諫大夫博士巡行天下,“察風俗,舉賢良,平冤獄”。得到宣帝採納,元康四年(公元前62年)春正月,宣帝派遣十二人循行天下,“覽觀風俗,察吏治得失”。
其后,派遣風俗使巡訪四方,可謂史不絕書,成為漢代政治的一大創舉。初元元年(前48年)夏四月,元帝派遣十二人循行天下,“覽風俗之化。” 元帝建昭四年(前35年)夏四月,又派遣二十一人循行天下,“觀教化之流”。平帝元始四年(公元4年)二月,遣太仆王惲等八人“分行天下,覽觀風俗”。
受命擔任風俗使的,都是學識廣博、品德端正的儒者,如谷永“博學經書”,“有茂才”﹔再如韋彪“好學洽聞,雅稱儒宗”,“安貧樂道,恬於進趣,三輔諸儒,莫不慕仰之”,漢章帝曾多次召見韋彪,“問以三輔舊事,禮儀風俗”。又如漢安元年(142年)八月,順帝派遣侍中周舉、杜喬等八人為使,到各州郡巡行風俗,“班宣風化”,這八位使者“皆耆儒知名,多歷顯位”,天下號稱“八俊”。
西漢政府為扭轉暴秦以來的敗俗,可謂不遺余力。漢武帝獨尊儒術,大力進行社會改革,成績卓著,社會風俗為之丕變。光武帝登基之后,尊崇節義,舉用經明行修之儒,繼續改革風俗,士大夫多有氣象。東漢末年,宦官外戚篡政,黨錮之禍疊起,“然而依仁蹈義,舍命不渝”的特立獨行者,在在多有,顧炎武感嘆道:“風雨如晦,雞鳴不已,三代以下,風俗之美,無尚於東京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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