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北京新發現唐劉濟墓的幾個問題
三、劉濟“最務恭順”原因揭秘
網文有標題稱劉濟是“晚唐最‘規矩’節度使”,此話應源自《舊唐書·劉濟傳》的一段話:“貞元中,朝廷優容藩鎮方甚,兩河擅自繼襲者,尤驕蹇不奉法。惟濟最務恭順,朝獻相繼,德宗亦以恩禮接之。”所謂“最務恭順”是說劉濟對唐廷恭敬順從﹔所謂“朝獻相繼”是指經濟上對唐廷時常盡一些“貢獻”義務。以上對劉濟的評價是相對於河朔三鎮中其他魏博鎮、成德鎮多數節帥所做所為而言的。與劉濟在幽州鎮當政大致同時期,魏博鎮的當政者是田緒和田季安,成德鎮當政者是王武俊和王士真。田緒為人“便弓馬,性狡黠”,“凶險多過”,被史家稱為“自河北諸盜殘害骨肉,無酷於緒者”。其子田季安繼位,也是“性忍酷,無所畏懼”,且“頗自恣,擊鞠、從禽色之娛。”(上引均見《舊唐書》卷141本傳)王武俊在建中年間的四王事件中,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幾乎置唐廷於滅頂之災,故史家稱李寶臣和他:“寶臣附麗安、史,流毒中原,終竊土疆,為國蟊賊。加以武俊之狠狡,為其腹心,或叛或臣,見利忘義,蛇吞蝮吐,垂二百年。”王士真是王武俊之子,他在成德鎮節帥中,政治傾向和行事風格接近劉濟,“比幽、魏二鎮,最為承順。”(上引均見《舊唐書》卷142本傳)以上四位與劉濟相比,田緒、田季安、王武俊顯然是“尤驕蹇不奉法”,王士真雖然與劉濟相類,但其當政時間不及劉濟的一半。由此可見,劉濟在處理與唐廷的關系上的確是“最務恭順”,更多地體現了政治向心力。
劉濟對唐廷採取向心政策的原因是什麼?筆者以為主要有兩點,一是受父輩影響,二是本人出身使然。受父輩影響可從其父劉怦對待朱滔的言行得到體現。幽州鎮本質上屬於割據型藩鎮,對唐廷的離心傾向不言而喻,但其內部也長期存在主張順從朝廷的向心勢力。早在建中三年(782年)幽州節帥朱滔密謀叛唐時,就遭到了相當數量軍士的激烈反對,幾乎釀成一場兵變,朱滔為此“密令諸將訪察唱率為亂者,得二百余人,悉斬之”(《資治通鑒》卷227)。劉濟的父親劉怦就是其中向心派的重要一員。《舊唐書·劉怦傳》稱朱滔密謀叛唐時,正受其信任的劉怦就旗幟鮮明地反對:“暴亂易亡,今復何有?怦忝密親,世荷恩遇,默而無告,是負重知。惟司徒圖之,無貽后悔也。”朱滔病死后,劉怦被軍士推為節帥,在政治上對唐廷持續採取向心政策。劉怦身居幽州節帥之位雖然僅有三月,但他作為父輩的上述言行不可能不對作為長子繼位的劉濟產生影響。
所謂本人的出身使然,是想說明劉濟在入仕之前曾是一位讀書人,中過進士,這是他對唐廷採取向心政策的因素之一。關於劉濟的進士身份,《舊唐書》本傳不見記載,不過《新唐書》本傳有明確記載,稱他“游學京師,第進士,歷莫州刺史。怦病,詔濟假州事”。這裡有一個疑問,劉怦是幽州鎮的一位武將,劉濟“游學京師,第進士”可靠嗎?筆者以為《新唐書》所記應該無誤,這從權德輿撰劉濟墓志文可以得到印証。該文稱劉濟:“始以門子橫經游京師,有司擢上第。”那麼,劉濟游學京師中進士在什麼時間呢?我們知道,劉濟死於元和五年(810年),享年54歲,則其生年應在至德二年(757年)。他於貞元元年(785年)繼任節帥,之前曾歷任“參幽州軍事,轉兵曹掾,歷范陽令”,“興元初”又任莫州刺史。興元是唐德宗年號,隻用了一年,“興元初”即公元784年。那麼,劉濟所任幽州參軍、兵曹掾和范陽令隻能在公元784年之前。又,《全唐文》卷480有《涿州新置文宣王廟碑》,其中稱劉濟,“建中初,假道州縣,操長是邑。”可証劉濟任范陽令是在建中元年(780年),而其所任幽州參軍、兵曹掾必然是在前此的代宗大歷年間(公元766年至779年)。劉濟所任的幽州參軍、兵曹掾在大歷何年,目前缺乏具體的實証材料,假設兩職歷時五年,則其“游學京師,第進士”的經歷應在大歷十年(775年)以前。而且在這段時間內,我們也的確看到了兩次唐廷面向包括河朔地區在內招攬人才、招收官員子弟入學京師國子監的記載:一次是代宗廣徳元年七月詔:“河北、河南,有懷才抱器,安貧守節,素在丘園不仕,為眾所知者,委所在官長具名聞薦。”(《唐大詔令集》卷9《廣徳元年冊尊號赦》,商務印書館1959年版,第58頁),一次是永泰二年(766年)正月下詔:“其諸道節度、觀察、都防御等使,朕之腹心,久鎮方面,眷其子弟,為奉義方,修德立身,是資藝業。恐干戈之后,學校尚微,僻居遠方,無所咨稟,負經來學,宜集京師。其宰相朝官、六軍諸將子弟,欲得習學,可並補國子學生。”(見《舊唐書》卷11《代宗紀》)劉濟在永泰二年(766年)年齡是9周歲,無疑符合以官員子弟進入京師入學國子監的條件,也與權德輿撰志文所說“始以門子橫經游京師”相吻合。劉濟應該就是依照永泰二年詔令條件而在年齡達到14歲后成為國子學生的(唐代州縣學生入學年齡下限為14歲,國子學亦當如此)。按照唐代規定,國子學生最長的可保留9年的學籍,優秀的可以考取進士。據此計算,劉濟在國子監學習的時間應該在大歷五年(770年)前后,進士及第可能在大歷十年(775年)前后。這些推算難免有失精准,但劉濟在出仕之前是一位有功名的讀書人並無疑問。
劉濟的讀書經歷與進士出身,無疑對他處理幽州鎮與唐廷的關系產生了影響。《涿州新置文宣王廟碑》是記述劉濟建中初任范陽令時修建的文廟碑,其中稱:“學,所以知君臣父子之義者(中略)吾宰主百裡,作人父母,權輿斯廟,以為人紀。”該碑立於貞元五年(789年),距劉濟升任幽州鎮節帥已經五年。盡管立碑者討好劉濟的意圖顯而易見,但劉濟當年創修縣學時所強調的“君臣父子之義”卻恰恰是當時士人的核心價值觀念,劉濟此語的表述與其讀書經歷和進士出身很難說沒有關系,這也應該是他在處理幽州鎮與唐廷的關系時表現出“最務恭順”的思想根源與思想基礎。(孫繼民 作者單位:河北省社會科學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