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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思想文化的飛躍必有其思想文化發展的邏輯,理清思想文化發展進程及其為當時知識界提出的任務和主題是思想史研究的應有之義。隨著文藝復興的深入發展,人性從上帝重新回歸到人本身,但文藝復興時代的“人性”主要是指人的情感、意志和人格等自然本性。至於人之為人的理性本質的回歸和提高,則是17、18世紀知識界的根本任務。在理性的啟蒙階段,知識界需要系統回答和深度詮釋一些現已成為常識的根本性問題:根據人的理性,物質世界和人類社會的真實狀態和支配法則是什麼?進一步追問,如果沒有上帝的神啟,人類能否並如何通過理性去把握和理解現實世界及在此基礎上產生的抽象世界並獲得可靠的知識?這兩個相互聯系的問題也可以大致轉化為三個思想主題:第一,宇宙和物質世界的本質和支配法則是什麼?第二,作為人類社會核心組織的國家和政府的起源、范圍和目的是什麼?第三,人類知識的起源、范圍和限度是什麼?當時的英國知識界就是圍繞這三個重大思想主題而進行知識體系創新的。牛頓和洛克生逢其時,用三部經典著作從三個不同領域共同詮釋了理性的本質,成為英國近代知識體系創新的集大成者。
圍繞三個思想主題的知識體系創新和建構,並非一兩位思想家所能獨力完成。牛頓和洛克只是他們的時代之子,他們的成就離不開同代人的共同努力。近代化學的奠基人波義耳、物理學家和天文學家胡克是同代知識分子中的佼佼者,對牛頓和洛克的思想和方法發展具有重要影響。波義耳在17世紀五六十年代就已是英國科學界和思想界的領軍人物,他對獲取知識的途徑及其可靠性的關注直接影響到洛克的研究興趣,他關於物質的微粒說和運動的機械論對牛頓有所啟迪。胡克是牛頓的競爭者,他提出的萬有引力概念與新的行星運動分析方法對牛頓構建天體力學大有裨益。牛頓與洛克早年並無交情,但晚年在思想上的交流頗多。為了促進學術交流和學術積累,英國知識界甚至還於1660年創立了人類歷史上的首個哲學和科學共同體——英國皇家學會。進一步追溯,圍繞重大思想主題的知識體系建構,亦非一代思想家所能獨力完成。前輩思想家弗蘭西斯·培根的實驗哲學和歸納法、笛卡爾的唯理論哲學和數學方法、霍布斯的機械論哲學和國家起源學說,是牛頓和洛克時代思想發展不可或缺的基礎。任何思想文化的重大飛躍都是以知識群體的持續努力為基礎的,正如牛頓所言:“如果我看得更遠,那是因為我站在巨人們的肩膀上。”
寬鬆、自由的學術環境是思想進步和知識發展的基本前提。從英國內戰到光榮革命的近半個世紀裡,圍繞三個思想主題特別是關於政府權力來源的主題,英國思想戰線上曾展開過復雜而激烈的爭鳴和論戰,無疑推動了新思想和新知識的生成與發展。俱樂部、學會、報社等志願社團或公共領域是當時英國思想論戰和學術爭鳴的重要陣地。英國是近代志願社團和公共領域發展最早的國家之一,出現於16世紀末,內戰期間開始活躍,斯圖亞特王朝復辟時期仍有較大發展。人們在這裡探討哲學問題、交流時政觀點。英國皇家學會就是典型,創立之初得到王室的特許支持,但在選題、資金和管理等方面並不受政府的干預。英國相對寬鬆、自由的學術環境在宗教保守勢力仍然強大的17世紀歐洲來之不易。英國知識界對宗教和信仰採取了一種兼容和調和的立場,在客觀上有助於初生階段的理性和科學免遭扼殺。
執著、自律的學術品格是思想進步和知識發展的精神動力。一般認為,清教倫理在英國近代化進程中發揮過大的作用,思想文化的近代化亦不例外。清教倫理認為,上帝寫了兩本書:一本是《聖經》,一本是大自然。探索大自然的奧秘,就是在理解上帝的智慧和偉大。這種認知為探尋科學真理提供了精神激勵。清教倫理還認為,上帝的選民應該自我約束、艱苦奮斗,並把這些看作自己的天職。這種認知為科學研究提供了嚴謹、頑強、獨立等難得的職業素養。因此,清教徒在英國知識界不但比重大而且素養高。牛頓、洛克、波義耳、胡克都具有濃厚的清教徒背景。在論及牛頓與宗教的關系時,傳記作者寫道:“牛頓一直擔負著上帝的使命,尋求上帝的秘密,解讀上帝的設計。”愛因斯坦說過:“科學隻能由那些全心全意追求真理和向往理解事物的人來創造。然而這種感情的源泉卻來自宗教的領域。”引用這段話,不是用來支持宗教,而是想說作為思想和知識生產者的知識分子,需要有終極關懷,需要有追尋真理和探求真知的獻身精神。
(鄧雲清 作者單位:西南大學歷史文化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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