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國不同階段的外交表現

在改革開放之前，中國外交其實也是有軟有硬。在冷戰早期，中國外交對帝國主義採取強硬對應，甚至不惜發生戰爭沖突，如朝鮮戰爭和越南戰爭，在冷戰后期同樣對所謂社會帝國主義也採取了強硬對應，也曾發生局部戰爭沖突，如珍寶島之戰，但是即使同所謂帝國主義和社會帝國主義國家之間其實也存在某種軟性的妥協，如中美在台灣海峽的相互克制、中蘇在發生邊界軍事沖突之后的總理會談及其約定維持現狀和進行邊界談判等等。在同周邊國家解決領土爭端時，中國外交也同樣如此，既有強硬應對、甚至不惜爆發邊界沖突和戰爭的事例，如中印邊界沖突，但同時也有在同周邊國家的領土邊界談判中曾做出過巨大妥協和讓步的事例，如中國同緬甸的劃界談判等。

冷戰結束之后的初期，中國曾提出“韜光養晦，有所作為”的外交策略，不過在整個20世紀90年代以后的十幾年時間裡，其實中國外交更多的主要體現在堅持“韜光養晦”之上。從上世紀90年代起中國真正實現了周邊無戰事，而且同幾乎所有國家都保持了正常關系，並積極參加WTO等國際多邊機構，迅速融入世界經濟體系之中，使綜合國力和國際影響力大幅度提高。在此期間，中國同某些國家之間雖然也曾發生過一些棘手的外交事件，但中國政府都比較克制和妥善地解決了這些問題，並沒有從根本上動搖中國和西方國家的關系。但是，隨著中國經濟規模和同世界交往規模的持續擴大，中國對各種資源的需求和在海外的利益也在擴大，為滿足自身發展的需求和維護國家利益，中國開始更加積極主動地參與國際事務和擴大自己的國際影響力，以及更加關注增強包括軍事實力在內的國家實力，因而也被外界認為中國正在從過去的堅持“韜光養晦”更多地向積極“有所作為”轉變，因此就不可避免地會同某些國家的利益發生摩擦和碰撞。

對當前中國外交表現的深層次解析

針對當前中國外交的表現，內外輿論出現了嚴重分歧。部分國內民眾認為目前的中國外交太過軟弱，其最主要的理由就是認為在近幾年面對領土爭端等一些問題時中國政府缺乏動用軍事力量的勇氣和決心，而不像改革開放前那樣顯示強硬，甚至不惜動用軍事力量。而外部輿論則認為近幾年的中國外交越來越強硬，甚至出現了各種各樣的中國威脅論或中國傲慢論的說法，其最主要的理由就是認為近幾年來中國的軍費在大幅增加，包括航空母艦服役在內等建設遠洋海軍的海上戰略的實施，使外界認為中國更多地強化其軍事能力並試圖將其運用於建設海洋強國的海洋戰略。

究其原因，主要在於內外的觀念不同以及對中國的國際定位不同。在中國國民中，普遍存在著一種懷古的大國情懷和近代曾飽受殖民侵略及經歷過一段屈辱歷史的深厚民意基礎，大部分國人深信“弱國無外交”、“落后就要挨打”、“領土主權寸步不讓”等觀念，甚至還有一些國人認為至今西方國家亡我之心不死，所以在對外交往中必須提高警戒心，時刻保持對外強硬。在中國傳統政治文化中，強硬或主戰一般會受到民眾的稱贊與歌頌，而軟弱或主和則一般會受到民眾的反對與貶斥。在國家定位上，很多國人認為目前的中國已經是一個正在崛起中的強國，我們已經有可能去洗刷近代的屈辱和恢復中國在東亞乃至世界上的強國地位，所以更沒有必要事事看別人的眼色，而是要對外表現得更加強硬。而在某些外國人的眼中，尤其對一些西方國家來說，中國雖然正在崛起和變得強大，但這一變化正是中國融入國際社會並享受現有國際秩序好處的結果，因此不能接受中國想要改變現有秩序和要求更多利益的行為，即使這些現有秩序中包括一些過去殖民主義時代遺留下來的不平等遺產，而是希望中國在現有秩序下承擔更大的國際責任和遵守現有的國際規則。然而實際上，中國並沒有按照西方國家的願望去發展，所以有些國家就認為目前的中國外交太過強硬。

其實，目前的中國正處於其國際地位相互矛盾的過程中，即中國正在從一個窮國和弱國向一個富國和強國轉變過程中，或者說從一個相對孤立的大國向一個更加具有國際責任的大國轉變，中國既有過去的痕跡又有未來的身影，其實力在快速增長，但還沒有強大到足以按照自己的意願制定和掌管國際規則的程度，現有的國際秩序和國際規則既有利於中國的發展，但同時也在某些方面限制了中國的行動。中國國際地位的矛盾性就決定了其外交的矛盾性。中國需要平衡發展中的這些矛盾，同時也需要平衡內外矛盾，既要回顧歷史也要看到未來，既要正確理解國家利益的含義和維護自己的國家利益，尤其需要明確界定哪些屬於國家核心利益，同時也要擔負起應有的國際責任，做一個能夠被世界所接受的大國。

其實，一個國家的外交究竟是所謂“軟弱”還是“強硬”並不是最重要的，關鍵在於這一軟弱或者強硬是否順應世界潮流，是否合乎國際規范，是否為絕大多數國家所接受，否則不論軟弱還是強硬都是不可取的，甚至選擇不當還有可能給國家和國民乃至世界帶來災難性后果。

(作者為北京大學國際關系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