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今日,一場噩夢如同魔鬼般糾纏著苗琳:緊張而又寂靜的高考考場上,她正匆匆忙忙地答著數學考卷。就剩最后兩道題目了,滿眼是密密麻麻的橢圓、數軸、拋物線等圖案。但這時,苗琳突然意識到,自己幾個月都沒有復習數學了,兩道大題完全不會做。她急得手心出汗,卷子也變得面目模糊……
雖然已經告別高考5年了,廈門大學碩士研究生苗琳依然會反復做這場“高中乃至大學之后唯一的噩夢”。有時從夢中驚醒,小姑娘會感到呼吸不暢,胸口悶得難受,甚至想吐。就在最近一次做完同樣的夢后,“心有余悸的感覺太過強烈”的她,為自己添加了一個新的微博標簽——“數學恐懼症”。
苗琳的經歷並非危言聳聽。按照美國芝加哥大學心理學系伊恩·萊昂斯博士的說法,全世界大約每5個人就有一個數學恐懼症患者。最近,他和老師希恩·貝洛克教授發現,這種對數學的焦慮,就像表白遭拒一樣,會刺激我們大腦的后腦島,引發生理性疼痛。
萊昂斯還告訴中國青年報記者,這種恐懼並不僅僅發生在數學課堂上,在日常生活中隨時可能爆發。有些病情嚴重者一想到要做數學題,大腦就能產生類似於生理性疼痛的反應。
對數學的焦慮就像手被燙傷或灼傷一樣
苗琳並不是唯一一個在微博標簽中寫上“數學恐懼症”的人。在新浪微博組織的“你有數學恐懼症嗎?”這一熱門話題下,已經有超過7000人參與討論,其中近八成的人選擇了“有,看到數學就頭疼”。有的人看起來已經“病危”:“數學恐懼症晚期”、“數學恐懼症征候群”……還有人直接將此作為微博名稱。
這似乎是一場席卷全球的流行病。來自美國阿拉巴馬州的一位法官就對《華爾街日報》坦言,自己屬於患有“嚴重數學恐懼症”人群中的一員。在高中、大學時代好不容易熬完了代數學與統計學的課程后,她現在不得不硬著頭皮給9歲的兒子輔導數學作業。她說這樣做會讓她忍不住這樣感嘆:“啊哈,數學真難,我終於知道你為什麼學不明白了!”
在發表於美國《科學公共圖書館(綜合卷)》雜志的論文中,萊昂斯指出,對那些恐懼數學的人來講,數學總是和緊張、害怕、焦慮聯系在一起。貝洛克在接受《時代》周刊採訪時說,很多人懼怕數學,但並不害怕在大庭廣眾之下談論自己的恐懼,相比之下,“你很少聽到從身邊來來往往的人,‘滿是炫耀地’說自己連書都不會讀”。
或許是因為大家都感同身受。百度貼吧裡有一條題為《數學不好的可以用這個安慰一下,16位數學不好的名人》的帖子。發帖者指出當作家朱自清報考北京大學時,數學成績隻有零分,和他同病相憐的還有詩人臧克家、教育家羅家倫。最令人感到驚訝的是語言學家季羨林,這位把數學系列為第一志願的考生,考取清華大學時的數學成績隻有4分。
相比之下,作家錢鐘書還算佼佼者。當他1929年報考清華大學時,數學成績是15分。據說,力主錄取他的,正是時任清華校長、數學成績更為糟糕的羅家倫。
如今,人們無從知道,這些文學大家,是否真的恐懼數學。據貝洛克說,數學恐懼症患者總是試圖逃避數學,不願意做與數學相關的任務,也不想思考任何數學問題。
這兩位芝加哥大學心理學系的研究人員不禁思考,是什麼因素導致了很多人對數學的恐懼?
他們征募了28名受試者,其中14人對數學高度焦慮,另外一半不那麼焦慮。受試者被置於25種不同的場景中,比如“在走向數學課堂的路上”,“打開一本數學書,看見滿篇的數學難題”,以及“修不完幾門數學課不能畢業”等等,研究人員借此來評估受試者的數學焦慮程度。
隨后,受試者被帶到一塊屏幕前,上面閃現著一個黃色的圓形提示框,告訴參與者后面將出現一道數學題。題目很簡單,隻有中國小學四年級水平的等式,比如8×5-19=23,由受試者判斷等式是否成立。他們隻有5秒鐘的判斷時間,不能借助計算器、不能用草稿紙,隻能心算。
作為比較,屏幕上還不時出現一個藍色的方形題板,提示后面將出現一個單詞題目:受試者會得到一串字符,然后對其進行重新排序看能否組成正確的單詞。
在答題的過程中,一台功能性磁共振成像儀也對准了受試者的大腦。掃描結果發現,對數學的焦慮就像手被燙傷或灼傷一樣,會刺激大腦后腦島,使其活動高於正常水平。后腦島是一個與身體和情緒不適有關的腦部區域,主要負責記錄對身體的直接威脅、疼痛經歷等。
研究人員表示,對數學的預期即想到將要做數學題,會導致那些厭惡數學的人大腦發生異樣的反應,類似於肉體經歷的疼痛。
一看到數學卷子,就覺得裡面的數字和字母像殺手一樣來追殺我
但是,當人們實際上真的在做數學題時,后腦島的活動水平並沒有升高。貝洛克指出,這是因為令人頭疼的並非數學本身,而是對數學的預期。
伊恩博士解釋說,數學題做起來很艱難,非常耗費腦細胞, 某種促使人產生數學焦慮感的腦力資源也在做題過程中耗用殆盡。因此,隻有在進行數學運算之前,這種物質才存在,才會導致焦慮產生,進而帶來生理上的頭痛。“那些沒看到數學就害怕以致頭疼的人,在我們看來,是他們把實際情況想得過於糟糕了。”
“對數學有著高度焦慮的人,往往就像恐高症人士一樣,隻想著做數學題所帶來的各種痛苦、傷害、不安,腦子裡面隻有這些消極的預期,難免會讓自己難受。”伊恩說。
在濰坊醫學院讀書的大一學生賈銘,曾經就是這樣一個對數學有著強烈焦慮的人。她對中國青年報記者形容說,學習數學簡直是受“迫害”。“高三時,一看到數學卷子,就覺得裡面的數字和字母像殺手一樣來追殺我。”她的聲音有些激動。
那時她經常為數學頭疼。很多個早上,一睜開眼睛就想:數學還有好多不會,為數學付出那麼多卻得不到回報……“當時都有些神經衰弱了”。高考結束后填報大學志願,和數學相關的專業統統被她劃掉。
既然數學不是讓人頭疼的根本,但是,對數學的焦慮和恐懼為什麼會讓人感到疼痛呢?
貝洛克和萊昂斯表示,數據已經表明,即便是沒有威脅的、生理適合的環境同樣可以導致焦慮和疼痛的發生。不管對數學的厭惡和恐懼情緒如何產生——不論是可怕的數學老師,還是乏味的數學作業——像數學這種看起來沒什麼危險的事物照樣可以導致焦慮,帶來疼痛感。“它與我們應對壓力的方式有關系”。
面對壓力,不少人選擇的往往是回避,尤其數學。苗琳一看到數學,這個曾經的理科生就有種如臨大敵的感覺,“如果科目可以讓我來選,我一定不選數學”!
和她一樣,賈銘總是喜歡把數學題放到最后做。甚至有段時間,她一看到數學卷子,就立馬將它揉成一團,狠狠地扔到垃圾筒裡,等完成其它作業,再回去將數學卷子撿回來、攤開、鋪平,“逼著自己去做”。
相比之下,高一女生張耀丹幸運很多。這個“數學一直沒學明白”,小學數學隻有六七十分,初中已經不及格的15歲女生,高中轉校來到大連一所國際學校,學習的是加拿大數學。現在她的數學課本的難度,隻有“當初初一、初二的水平”,並且,50分就可以及格。但她仍忘不了小時候做數學作業的場景:媽媽在一旁嚴肅地守著,她一邊做數學作業一邊抹著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