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將平凡和卑微入畫,默默地詮釋著平凡和卑微,向傳統的古典主義的雄偉和崇高挑戰。
●我們在向西方學習的時候,在尋求更為豐富的物質成果和享受時,不能把我們的根本丟失了。
●主持人:記者 柳森
●嘉 賓:孫乃樹(華東師范大學教授,復旦大學上海視覺藝術學院基礎學院院長、美術學院副院長)
解放觀點:半個多月來,中華藝術宮開幕之后的第一個國際藝術大展——《米勒、庫爾貝和法國自然主義:巴黎奧賽博物館珍藏》,吸引海內外藝術愛好者紛至沓來。觀眾普遍反映,相較去年畢加索大展的抽象畫風,此次的展品更親民,但依然有個問題:如何才能讓自己的心靈更貼近作品。在您看來,“貼得更近”的難點何在?
孫乃樹:當我們站在今天——2012年行將結束的這個節點上,來看這個展覽時,非常容易忽略“歷史”這一重要維度。我們正興奮和焦慮於正在飛速發展的中國的現狀,面臨迅速變化的時代和生活,以及太多生活的挑戰和選擇,很多時候,我們可能已經無暇顧及歷史。而踏進這個展覽,我們會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19世紀歐洲貴族宮廷般的展廳陳設,田園牧歌般的畫面氣氛……
這次來上海參展的,主要是19世紀法國現實主義畫派的作品。主題稱其為“自然主義”,是為了學術的准確性。因為其中有一些畫家和作品並不一定是現實主義畫派的成員,但他們都用自然主義的畫風作畫。
所謂“自然主義”,就是面對自然如實描摹。整個展覽中,我們看到的是寧靜優美的田園風光,對法國農村田園牧歌般的詩意描繪。不要說這種恬靜優美的詩意農村,對今日奔忙於市場經濟中的中國人已多少顯得有點 “不適宜”,就是在19世紀的法國,也同當時法國的社會政治情境“格格不入”。
解放觀點:如何理解您所說的這個“格格不入”?
孫乃樹:歐洲的藝術史可以說是一部寫實主義的歷史。古希臘雕塑的准確模仿,文藝復興時期透視、解剖、比例學的興起,巴洛克對色彩和運動的關注,都一步一步地將寫實的藝術推向高峰。然而,我們的先輩又是如此浪漫而充滿理想。他們描繪的,幾乎都不是身邊的生活,而是比生活更高一層的理想、崇高的生活。
現實主義之前是新古典主義和浪漫主義。盡管新古典主義打破了題材的限制,將大革命的題材引入繪畫﹔盡管浪漫主義打破了平穩、和諧、庄重的僵硬教條,強調激情的浪漫表達,但它們仍然關注宏大敘事,以“崇高”為准繩,追求理想的美。
然而,歷史行進至1789年到1871年的近百年中,法國資產階級與君主制、工人階級與資產階級的激烈斗爭風起雲涌。恰恰是在這種尖銳沖突中,出現了如此世外桃源、田園牧歌式的現實主義畫派。這是歷史的誤會嗎?不,它恰恰是一種歷史必然。
在18世紀開始孕育的啟蒙主義運動中,一大批資產階級思想家廣泛而猛烈地抨擊歐洲各國的政治宗教體制,大力宣傳民主、自由,宣揚科學精神,推崇那些遙遠地區的生活方式。於是,“返回自然”便成了他們的口號。現實主義和自然主義的代表畫家們,則真正放棄了宮廷貴族的高傲眼光,“就畫身邊的生活”。他們畫沼澤地,畫狂風巨浪,畫底層平民,畫呆滯木訥的農民,畫土地,畫牲畜,他們將平凡和卑微入畫,默默地詮釋著平凡和卑微。米勒畫農民的看似平凡無奇的勞動,不是譏諷,不是嘲笑,而是崇仰,而是敬意。他們用平凡和卑微向傳統的古典主義的雄偉和崇高挑戰。
當我們將現實主義和自然主義美術放到藝術史的長鏈中,放到19世紀藝術變革的歷史中來考察的時候,就必須承認它是一場藝術的大變革。
解放觀點:您曾說,如果用“指向明天”的眼光來看這個展覽,並選出此次給您印象最深的作品或作者的話,您的答案是米勒。這次很多觀眾也在問:為什麼展覽的八個章節、八大主題,唯有米勒作為一個畫家單列為一章?
孫乃樹:單從藝術的角度來看,米勒的確是其中沖擊傳統最激烈、最徹底,在奔向明天、奔向現代主義繪畫時,風格最鮮明、最前衛的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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