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同样的东西,得出来的结论截然相反,就是因为思维水平不一样
“学好辩证法,走遍天下都不怕。”在孙正聿看来,这句话看似有些夸张,但其寓意却不浅。
“现代领导者必须具有哲学头脑。千学万学,不离哲学,毛泽东等我国历届领导人都提倡学习哲学,共产党的干部为什么与众不同?就是因为有哲学头脑。”
解放周一:现在学习都强调与社会现实相对接,辩证法能解答当今的什么现实问题?
孙正聿:对于党员干部,特别是领导干部来说,最主要的是提高治国理政的本领的问题。治国理政,最重要的是提高辩证思维和战略思维能力。所谓战略思维,就是要做到“审大小而图之,酌缓急而布之,连上下而通之,衡内外而施之”。“审大小”是目标选择,“酌缓急”是举措选择,“连上下”是根据选择,“衡内外”是视野选择。
提高辩证思维能力,对于反腐也是非常重要的。我自己提出一个说法,要反腐就要解决两方面的问题,一个叫做制度管人,一个叫做人管自己。借用一句古话,人管自己就是“非不能也,是不为也”,制度管人就是“非不为也,是不能也”。这就叫做不敢腐,不能腐,不想腐。前面两个是制度管人,后面一个是人管自己,这两者是相辅相成的。光强调制度层面还不够,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你想一想,不让住大饭店他不去了,他私下改去什么会所了,找个隐蔽的地方还能腐。只要他想做坏事,还是什么都能做。
解放周一:思维决定行为,所以除了约束行为,还要提升思维水平。
孙正聿:马克思在《资本论》里有一句话,“分析经济形式,既不能用显微镜,也不能用化学试剂。二者都必须用抽象力来代替。”那就是说,我们大家看同样的东西,最后得出来的结论截然相反,就是因为思维水平不一样。
比如,现在领导干部走基层、送温暖,有的效果并不好,到老百姓家里,握个手,照个相,回头就在媒体上报道出来,那是纯形式的。毛泽东同志说的“蜻蜓点水”、“走马观花”都没做到,纯粹是做样子去了。还有反“四风”,开展党的群众路线教育,也有个别人在会上互相批评前串好气,打好招呼,再到会上表演一番,这有什么意义呢?一个人要有一种非常强烈的社会担当意识,才能够踏踏实实搞调查研究,实实在在发现问题、解决问题,这才是真正的履职。而担当意识不是凭空产生的,你说现在学习辩证法、提高思维水平重要不重要?
总围绕一些现象转,只看局部,会变得目光短浅
用一个小时的时间讲辩证法,不论听众是谁,都是很有挑战性的任务。
带着听者走进哲学思考的大门,孙正聿有把钥匙,那就是哲学思维与当下中国的密切关联。
解放周一:在一个小时的时间里,面对党和国家领导人,您重点讲了什么?
孙正聿:我主要讲了辩证唯物主义的基本原理、唯物辩证法的基本范畴,辩证唯物主义的实践论、认识论和价值论。同时讲解了一些人们耳熟能详但缺乏深入分析的哲学概念。
解放周一:在发展过程中,情况难免层出不穷、千变万化,从哲学角度来看,您觉得解决问题的关键是什么?
孙正聿:关键要认清主要矛盾。中国目前的主要任务是什么?还是“四个全面”。不加区别,眉毛胡子一把抓,是做不好工作的。
现 在 很 多 地 区 不 再 迷 恋GDP,转而更加关注民生、生态,也是认清了主要矛盾。我们制定任何一种政策,永远是面对着不同的利益诉求,那么我们就必须在一种利弊权衡当中,做出一个价值排序来。我们要着重解决什么问题?我们要重点去抓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我们可以暂时不去管它?
比如说,今年1月,希腊新一届总理当选,齐普拉斯是个左派,他演讲时说我要把原来的经济政策都推翻,我们不搞紧缩了。老百姓当然都欢迎这个,可这一套行得通吗?保持原来的政策才能继续在欧元区里面生存,否则就不能维系了。所以他上任后只能又得联合,又得调整。
解放周一:在这次集体学习快结束时,习近平总书记在总结时连说了5个成语,提醒大家不能“盲人摸象、坐井观天、揠苗助长、削足适履、画蛇添足”。这5个成语反映出什么样的哲学思考?
孙正聿:他讲的都是哲学里的整体和部分的关系,现在还是有些领导干部缺少对整体和部分的辩证思维,存在急功近利的心态,看问题也总是围绕一些现象转,只看局部,忽视整体。这样的话,就只能变得目光短浅,缺乏驾驭全局的能力。
真正的辩证法,是在两极当中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超越两极对立的思维方式。这不是一个抽象的口号和一句空洞的套话,也不是走一走、看一看、想一想和说一说就能做到的。
用一支粉笔讲清所有的哲学问题
在孙正聿看来,哲学不是冷面孔,不是高高在上的,而是亲切的。
学哲学除了在课堂上,更应该在日常工作生活中,活学活用,无处不哲学。
解放周一:我们都知道,很多领导人对哲学都很有研究。像李瑞环就写了 《学哲学用哲学》《辩证法随谈》等和哲学相关的书。
孙正聿:他学得真的很透。我就给你举一个例子,学辩证法都学质和量,我们好像认为一个东西就有一个质,他说其实只有在对立统一关系当中,你才能把握那个质。他讲,比如拿一块木头,我把它做成一个桌子,这就是一个用具;我要是把它做成一个扁担,拿它打人,这就是一个武器; 如果一个坏人拿它再打人,这就是一个凶器;我把这个扁担拿到那个法庭上,这就是一个证据。这只是一个例子,但在管理国家的过程中,这样的思维尤为可贵。
解放周一:这样生动的例子,让人们觉得哲学是亲切的。而很多时候,哲学却给人感觉很抽象,很难接近。
孙正聿:哲学应该是亲切的。我也曾试图用一支粉笔讲清所有的哲学问题,怎么讲呢?哲学是研究人和世界的关系,人和世界的关系,最主要的是一种主体和客体的关系,我是认识和改造世界的主体,而世界是我认识和改造的对象,那么我是主体,粉笔就是这个客体。我和粉笔之间,首先构成一种主体对客体把握,把握它体现一种感性和理性的关系。我可以这样一直讲下去,其实哲学特有趣。
解放周一:除了讲课,还有什么其他有效的学习哲学的方法?
孙正聿:无法替代的方法就是读书,《马克思主义哲学十讲》、经典的《马克思恩格斯文集》十卷本,还有《列宁专题文集》,都建议大家去读读。
人生在世,主要是两件事,即想和做。想和做又各有两面,想包括“想什么和不想什么”,“怎么想和不怎么想”;做包括“做什么和不做什么”,“怎么做 和不怎么做”。人的一生要想问题、做事情,不外乎由直接经验和间接经验所决定,且最重要的是由间接经验决定的,而间接经验最直接、最重要、最普遍的载体就是书籍。一边读书一边思考,这是了解哲学特别好的方式。这一辈子,你读了些什么样的书,你读到什么样的程度,就决定着你想什么、做什么,你怎么想、怎么做。
■所谓战略思维,就是要做到“审大小而图之,酌缓急而布之,连上下而通之,衡内外而施之”。“审大小”是目标选择,“酌缓急”是举措选择,“连上下”是根据选择,“衡内外”是视野选择。
■要反腐就要解决两方面的问题,一个叫做制度管人,一个叫做人管自己。借用一句古话,人管自己就是“非不能也,是不为也”,制度管人就是“非不为也,是不能也”。这就叫做不敢腐,不能腐,不想腐。
“中南海讲师”的哲学人生
自从到中南海讲过辩证法,媒体便给了孙正聿一个新头衔——“中南海讲师”。对此,孙正聿一笑置之。
讲课之前几位他带的博士后问他,孙老师你不紧张吗?他反问,我为什么紧张呢?哲学里有“无色不空,无智不通”。知识都在心里,也就不紧张了。
对哲学的喜爱,是很早就萌生的。
他说自己从小就对政治感兴趣。小学的时候,每天为了要去吉林日报社看《吉林日报》,都要走很远一段路。中学期间,家里很穷,穷到就连每周两块钱的伙食费,母亲都常常要去借,但是即使这样,看他喜欢,还是花钱给孙正聿订了两本杂志,一本是《文学评论》,一本是《世界知识》。
“我记得母亲常说这样几句话,都是她的人生格言,一句话叫做‘饿死不下驴’,另一句话叫做‘不蒸馒头争口气’,还有一句,‘宁吃鲜桃一口,不吃烂杏一筐’。”
平实的话语里,是深刻的人生道理。“母亲教导我要洁身自好、一定不能够做君子不屑为之的事。”
随着知识的逐渐积累,孙正聿开始读思想性的文章,尤其喜看人物传记。采访中,那些经典之语,他张口即来——“戏剧家普希金说,跟随伟大人物的思想,是一门最引人入胜的科学”;“诗人朗费罗说,伟人的生平昭示我们,我们也能够生活得高尚”;“戏剧家莱辛说,与其记住两个真理,莫如弄懂半个真理”……
读的人生哲学多了,人生自然也就开阔了。
孙正聿的哥哥是历史系的学生。哥哥在读大学的时候,他还在读高中。一天,哥哥谈到他们也上哲学课,可是关于绝对真理和相对真理的关系,他就是弄不明白。而一直课余读这类书的孙正聿,几句话就把哥哥的困惑讲清楚了,哥哥讶异,自己的大学同学们都讲不清的问题,弟弟怎么看得这么清。
高中毕业,孙正聿报考了哲学系。当时,主动选读哲学专业的人并不多,“没几个人愿意学哲学,真心实意要搞哲学的,当时可能全省也没几个。”
但“文革”剥夺了孙正聿考试的机会。1967年和1968年,他既无学可上也无工可做,几乎每天上午到湖里游泳、下午到图书馆看书。1968年底,他作为知青去九台县龙家堡公社下乡。3年后,被“抽”到长春铁路分局下属的长春东站当工人,分别做过装卸工、叉车司机、货运员、电影放映员。一直到33岁,才参加高考,成了学哲学的大学生。研究哲学的大门,正式向他敞开了。
今年,孙正聿已经69岁了,他还在搞哲学研究,也给学生们上课,对他来说,哲学还是那么有魅力。
他给自己定了下一步的目标——两个任务:一是写一本叫做《解剖灵魂的哲学》的书。他一直很喜欢读鲁迅的书,觉得鲁迅提供了一个特殊的哲学,解剖灵魂的哲学,这本书就是论鲁迅的思想的;二是写一本《经验论》,哲学本身是讨论经验的,他希望,能让人们更加了解哲学、用好哲学。(记者 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