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桑巨變：神女當驚世界殊

1949年9月21日，毛澤東在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第一屆全體會議上的開幕詞中庄嚴宣告：“我們有一個共同的感覺，這就是我們的工作將寫在人類的歷史上，它將表明：佔人類總數四分之一的中國人從此站立起來了。”這句話在中國人民的心中激蕩了幾十年，總是能令人歡欣鼓舞、熱血沸騰。

中華人民共和國橫空出世，開辟了中國歷史的新紀元。此后，中國人民在黨的領導下，勵精圖治，奮發圖強，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事業蒸蒸日上，中國大地發生了亙古未有的滄桑巨變。新中國成立后創作的毛澤東詩詞，濃墨重彩地敘寫了“建設新中國”的實踐探索和心路歷程，是“改造中國與世界”的后半部史詩。

一唱雄雞天下白

新中國成立后，短短一年時間內，中國大陸除西藏以外全部解放。在城市，先后沒收了官僚資本及帝國主義國家在華資產﹔在農村，土地改革正在有計劃地展開，國民經濟大為好轉。1950年10月1日，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第一個國慶節，舉國上下一派歡樂景象。10月3日晚上，來北京參加國慶盛典的各族代表在中南海懷仁堂隆重地向中央人民政府首長獻旗、獻禮。之后，西南各民族文工團、新疆文工團、吉林省延邊文工團、內蒙古文工團聯合演出歌舞。

看演出時，毛澤東心情很激動，他對坐在前排的柳亞子說：“這樣的盛況，亞子先生為什麼不填詞以志盛？我來和。”柳亞子遂即席賦《浣溪沙》：“火樹銀花不夜天。弟兄姊妹舞翩躚。歌聲唱徹月兒圓。 不是一人能領導，那容百族共駢闐？良宵盛會喜空前！”毛澤東步其韻奉和一首，題名《浣溪沙·和柳亞子先生》：“長夜難明赤縣天，百年魔怪舞翩躚，人民五億不團圓。 一唱雄雞天下白，萬方樂奏有於闐，詩人興會更無前。”

《浣溪沙·和柳亞子先生》的上闋揭露和批判舊中國的黑暗統治，下闋描繪各族人民翻身得解放的歡樂情景。其中“長夜難明赤縣天”和“一唱雄雞天下白”兩句，形成鮮明對比，准確地揭示出“新舊社會兩重天”的主題。“赤縣”指中國，《史記·孟子荀卿列傳》寫道：“中國名曰赤縣神州。”“長夜難明”一語寫盡中華民族在舊社會飽受的深重苦難。“一唱雄雞天下白”，典出唐代李賀《致酒行》成句：“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雞一聲天下白。”又見於清代黃遵憲《夜起》：“正望雞鳴天下白，又驚鵝擊海東青。”北京師范大學著名學者蔡清富在《雄雞一唱遍寰宇》一文中這樣評價：“新中國成立以來，描寫新、舊社會對比的詩詞不計其數，但最簡練、最深刻、最形象、氣魄最宏大的篇章，恐怕莫過於毛澤東的《浣溪沙·和柳亞子先生》了。”

1954年夏天，毛澤東在北戴河搏擊風浪時，遙想起曹操當年的文治武功，“往事越千年，魏武揮鞭，東臨碣石有遺篇”，內心卻情不自禁地贊美新中國，“蕭瑟秋風今又是，換了人間”。這是多麼令人欣悅振奮的情感表達，飽含著對新時代、新社會的高度肯定和滿腔熱愛。

萬方樂奏有於闐

《浣溪沙·和柳亞子先生》中的“萬方樂奏有於闐”，既是對上闋“人民五億不團圓”一句的呼應，也是對柳亞子《浣溪沙》“那容百族共駢闐”句的唱和。“駢闐”，也作“駢填”“駢田”，是聚會、會集的意思。“於闐”是漢代西域的國名，今在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和田市一帶。毛澤東以“於闐”對“駢闐”，用來代指新疆文工團，堪稱神來之筆。言下之意，連古稱“於闐”的偏遠之地都有人參加國慶聯歡，怎能不是“萬方樂奏”？這是新中國創造的奇跡，也是新社會發展的保障。正如毛澤東在《關於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問題》中所說：“國家的統一，人民的團結，國內各民族的團結，這是我們的事業必定要勝利的基本保証。”

如果沒有深厚的文史造詣，一般讀者很難讀懂“萬方樂奏有於闐”的深刻底蘊。於闐為古代中西陸路必經之地，在漢代即被納入中央政權的版圖，唐代時更作為“安西四鎮”之一。此間出產的和田玉“白如凝脂”，久負盛名，是我國邊疆與中原、東方與西方文化與商貿交流的重要媒介，古代“玉石之路”比“絲綢之路”的歷史更為悠久。於闐還曾是佛教東傳進入中國的第一站，古代許多著名高僧曾涉足於闐。漢代時《於闐佛曲》傳入中原，到南北朝時於闐樂舞風靡一時，唐朝時不少於闐音樂家活躍於長安。清朝初年，改“於闐”為“和闐”。毛澤東由國慶晚會的文藝舞台，聯想到“往事越千年”的歷史舞台，既頌揚了新中國成立一年來所發生的巨大變化，也體現了源遠流長的中華文明正煥發出新的勃勃生機。

無巧不成書，“萬方樂奏有於闐”很快有了現實版續篇。20世紀50年代，新疆庫爾班大叔騎著毛驢上北京去見毛主席的故事在全國廣為流傳。庫爾班·吐魯木，1883年生，是新疆於闐縣（今於田縣）人，自幼飽受地主的剝削和凌辱，新疆解放后分到了耕地和房子，過上了幸福生活。他對黨和政府充滿感恩之情，多次給毛澤東寫信，並執意要騎著毛驢去北京見毛主席。后來，他積極生產，當了勞模。1958年6月28日，庫爾班終於在中南海見到了日思夜想的毛主席。他的故事被編入了小學語文課本，被寫進歌曲《庫爾班大叔你上哪》，被拍成電影《庫爾班大叔上北京》，成為人們心中難以磨滅的時代記憶。“萬方樂奏有於闐”，是新中國使各民族人民翻身得解放的具體表現，是全國各族人民大團結的生動寫照，是中華文明繁榮昌盛的最好例証。

紙船明燭送瘟神

血吸虫病，俗稱“大肚子病”，由血吸虫寄生於人體引起，在我國流行甚久。新中國成立初期，疫區遍及南方12個省市，患者數量達1000多萬，受感染威脅者過億，群眾稱之為“瘟神”。舊社會統治者對人民疾苦漠不關心，對血吸虫病更是無能為力，這是舊中國遺留下來的歷史包袱之一。

新中國成立后，黨和政府十分關心人民的健康。1955年，毛澤東發出“一定要消滅血吸虫病”的號召，並指示衛生部要把消滅血吸虫病作為當前的政治任務。1956年2月，他在最高國務會議上又強調要全黨動員，全民動員，消滅血吸虫病。各級黨委和政府領導疫區群眾打響了消滅血吸虫和血吸虫病的人民戰爭。經過兩年多的奮戰，此項工作初見成效，各地涌現出一批先進典型。1958年6月30日，《人民日報》刊登通訊《第一面紅旗——記江西余江縣根本消滅血吸虫病的經過》。毛澤東讀罷，“浮想聯翩，夜不能寐，微風拂煦，旭日臨窗。遙望南天，欣然命筆”，寫下《七律二首·送瘟神》。

第一首詩寫瘟神猖獗、人民遭殃的悲慘景象。“綠水青山枉自多，華佗無奈小虫何”，舊中國社會腐敗黑暗，血吸虫使大好河山蕭條黯淡，神醫華佗也無法根治這種頑疾。“千村薜荔人遺矢，萬戶蕭疏鬼唱歌”，村落不見庄稼，到處雜草叢生，千家萬戶人丁稀少，隻有鬼在唱歌。詩句飽含著對深重苦難的勞動人民的深切同情，也是對黑暗舊社會的強烈控訴。

第二首詩寫新時代新社會人民當家作主、改天換地的壯舉和人民幸福安康、瘟神被逐的情景，濃情歌頌了偉大時代和英雄人民，情緒熱烈、語調高亢，與第一首感情抑郁、語義哽咽形成了鮮明的反差。“春風楊柳萬千條，六億神州盡舜堯”，春風蕩漾，楊柳輕拂，生機盎然。翻身做主的中國人民像古代聖賢堯舜一樣奮發有為，勠力同心。“借問瘟君欲何往，紙船明燭照天燒”，與“華佗無奈小虫何”遙相呼應，表達了對瘟神的蔑視和嘲笑，生動表現了勝利者的自豪和喜悅。

在所有毛澤東詩詞作品中，《七律二首·送瘟神》是純粹以民生問題為主題，具體又以疫情防治為題材的詩詞作品。作者寫“送瘟神”，並沒有具體寫打針吃藥以及消滅血吸虫的過程，而是將其放到全國人民改天換地的偉大實踐中去，從而使詩作具有更深廣的思想政治意義。

祖國舊貌變新顏

1949年6月15日，在新政治協商會議籌備會上的講話中，毛澤東滿懷信心地指出：“中國人民將會看見，中國的命運一經操在人民自己的手裡，中國就將如太陽升起在東方那樣，以自己的輝煌的光焰普照大地，迅速地蕩滌反動政府留下來的污泥濁水，治好戰爭的創傷，建設起一個嶄新的強盛的名副其實的人民共和國。”“中華兒女多奇志”，已經站起來了的中國人民煥發出無窮的革命熱情和實踐偉力，不僅勇於打破一個舊世界，而且善於建設一個新世界，創造出一個又一個人間奇跡。

1965年5月下旬，毛澤東“久有凌雲志，重上井岡山”。他深情地對身邊人員說：“我早想回井岡山看看，一別就是三十多年。為了創建這塊革命根據地，不少革命先烈犧牲了自己的生命，犧牲時都隻有二十幾歲呀！沒有過去井岡山艱難的奮斗，就不可能有今天。”

毛澤東撫今追昔，詩興勃發，傾情寫下《水調歌頭·重上井岡山》和《念奴嬌·井岡山》。連同1928年秋寫的《西江月·井岡山》，毛澤東一生為一個地方賦詩三首，這在毛澤東詩詞創作中，是絕無僅有的特例。毛澤東一而再、再而三地吟詠井岡山，足見井岡山在他心目中的分量之重、感悟之深、情結之濃。

“江山如畫，古代曾雲海綠”是對井岡山歷史變遷的慨嘆。井岡山古時曾經是一望無際的綠色海洋，真正是滄海變了桑田。此處的“江山”，曾經是武裝割據的戰場。“黃洋界上炮聲隆”是“一寸山河一寸血”的最好詮釋。此處的“江山”，又是“人間變了，似天淵翻覆”的歷史見証。“到處鶯歌燕舞，更有潺潺流水”句，曾作“到處男紅女綠，更有飛流激電”，描寫青年著裝和小水電站建設，修改之后詩意更濃。“高路入雲端”原為“高樹入雲端”，樹長在高處與人無關，而高山修路則更加突出人的建設之功。“故地重來何所見，多了樓台亭閣”，顯而易見的建設成果令他頗感欣慰。這一切都為讀者藝術地呈現了新社會井岡山的山鄉畫卷。“千裡來尋故地，舊貌變新顏”，“尋”字特別耐人回味，“變”字更加令人神往。“世上無難事，只要肯登攀”，當年的流血犧牲，當年的不懈探索，已經換來了社會主義建設事業的欣欣向榮，而井岡山隻不過是新中國輝煌成就的一個生動縮影。

（來源：《環球人物》2025年第23期，作者為中國毛澤東詩詞研究會副會長， 中國井岡山干部學院原副院長、教授， 湖南韶山干部學院外請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