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探索：踏平坎坷成大道

東方紅，太陽升，中國出了個毛澤東。他把馬列主義的普遍真理和中國革命的具體實踐相結合，開辟了具有中國特色的革命道路。劉少奇在黨的七大上所作的《關於修改黨章的報告》中指出，毛澤東同志“把我國民族的思想提到了從來未有的合理的高度，並為災難深重的中國民族與中國人民指出了達到徹底解放的唯一正確的完整的明確的道路——毛澤東道路”。毛澤東詩詞不僅展現了史詩般波瀾壯闊的中國革命，也是毛澤東本人跌宕起伏心路歷程的生動寫照。道路探索的實踐構成了毛澤東詩詞的重要主題，前行中的坎坷牽動著毛澤東詩詞中的情感悲歡。

仰天詰問悵寥廓

毛澤東生不逢時，有一首民謠這樣形容韶山沖的困窘生活：“韶山沖，村連村，十戶人家九戶窮。有女莫嫁韶山沖，紅薯柴棍度一生。”早在韶山讀私塾時，毛澤東就讀了《盛世危言》等書，開始朦朧地意識到國家興亡，匹夫有責。1910年秋，毛澤東前往湖南湘鄉縣東山高等小學堂求學，臨行前給父親留下一首詩：“孩兒立志出鄉關，學不成名誓不還。埋骨何須桑梓地，人生無處不青山。”毛澤東走向外面的世界，開啟了他上下求索、不懈奮斗的革命生涯。

1911年春，毛澤東到了長沙，真正進入中國社會變革的前沿陣地。他考入湘鄉駐省中學，在長沙新軍當了幾個月列兵，隨后又報考警察學堂、肥皂制造學校、法政學堂、商業學堂等，最后考入湖南全省高等中學校（后改名省立第一中學）。此間，他張貼文章呼吁由孫中山、康有為、梁啟超組織新的政府，反對專制獨裁的清王朝﹔他在《湘漢新聞》上第一次看到“社會主義”這一新名詞。后來，他又退學到湖南省立圖書館自修半年，第一次看到世界地圖，世界之大令他震撼。1913年春，他考入湖南省立第四師范學校。次年，第四師范學校並入湖南省立第一師范學校，毛澤東在此讀書直至畢業。

在湖南一師求學的歲月，是青年毛澤東“修學儲能”的重要時期。他受到了楊昌濟、徐特立等一批恩師的諄諄教誨，結交了蔡和森、周世釗、李維漢等一批青年才俊。正如他自己所說：“我在這裡——湖南省立第一師范度過的生活中發生了很多事情，我的政治思想在這個時期開始形成。我也是在這裡獲得社會行動的初步經驗的。”

學生時代的毛澤東“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書生意氣，揮斥方遒。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萬戶侯”。1915 年5 月，袁世凱悍然接受喪權辱國的“二十一條”，毛澤東拍案而起，奮筆疾書《四言詩·〈明恥篇〉題志》：“五月七日，民國奇恥﹔何以報仇？在我學子！”同月，在緬懷病亡摯友易昌陶時，他在《五古·挽易昌陶》中抒發“東海有島夷，北山盡仇怨”的深深憂患。4 個月后，他又發布《征友啟事》，“嚶其鳴矣，求其友聲”，征集志同道合的朋友。他立下人生誓言：“與天奮斗，其樂無窮﹔與地奮斗，其樂無窮﹔與人奮斗，其樂無窮。”1918 年4 月，新民學會發起人之一羅章龍准備赴日本留學，毛澤東賦詩《七古·送縱宇一郎東行》餞行，“管卻自家身與心，胸中日月常新美。名世於今五百年，諸公碌碌皆餘子”，既彰顯加強身心修煉的志向，也表達蔑視當今權貴的豪邁。

1918 年6 月從湖南一師畢業后，毛澤東積極投身於五四新文化運動的時代浪潮，積極探尋救國救民的真理。從紛然雜陳的各種觀點和路徑中，經過反復比較和鑒別，他毅然選擇了馬克思列寧主義，選擇了為實現共產主義而奮斗的崇高理想。在1921 年1 月初召開的新年大會上，他把新民學會的宗旨由“革新學術，砥礪品行，改良人心風俗”調整為“改造中國與世界”。他獨立橘子洲頭，面對“國家壞到了極處，人類苦到了極處，社會黑暗到了極處”的殘酷現實，發出了“悵寥廓，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的詰問。

把酒酹滔心潮高

自出鄉關后，毛澤東一直為國家命運四處奔走，鮮少回到家鄉。1941 年，曾當過毛澤東塾師的堂兄毛宇居主持編纂《韶山毛氏四修族譜》，在“毛澤東”條目中寫了“閎中肆外，國爾忘家”八個字。新中國誕生后，毛宇居又欣然寫下《七律·頌導師》，深情贊頌毛澤東“一腔鐵血關天下，國爾忘家志不移”。

1919年10月5日，母親文七妹病逝，毛澤東立即帶著弟弟毛澤覃從長沙回家奔喪。他守在母親靈前，揮筆寫下哀惻動人的《四言詩·祭母文》。他意猶未盡，又含淚寫了兩副挽聯。其一為：“疾革尚呼兒，無限關懷，萬端遺恨皆須補﹔長生新學佛，不能住世，一掬慈容何處尋？”其二為：“春風南岸留暉遠，秋雨韶山洒淚多。”1920年3月14日，毛澤東致信周世釗說：“驚悉兄的母親病故！這是人生一個痛苦之關。像吾等長日在外未能略盡奉養之力的人，尤其發生‘欲報之德，昊天罔極’之痛！這一點我和你的境遇，算是一個樣的！”1921年2月上旬，毛澤東回到韶山過年。大年三十晚上，他同弟弟澤民、澤覃以及堂妹澤建、弟媳王淑蘭等，圍著火爐守歲，談論家庭及國難當頭、民生多艱等情形，教育全家舍家為國、舍己為民，走上革命道路。

1920年冬，毛澤東與楊開慧結婚，但他是職業革命家，東奔西走是他的生活常態，聚少離多是他的必然付出。在孤枕難眠的夜晚，毛澤東心中不免涌起離愁別緒，《虞美人·枕上》正是這種心境的詩意表達：“堆來枕上愁何狀，江海翻波浪。夜長天色總難明，寂寞披衣起坐數寒星。曉來百念都灰盡，剩有離人影。一鉤殘月向西流，對此不拋眼淚也無由。”1923年12月底，毛澤東離開長沙去上海，准備赴廣州參加國民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寫下《賀新郎·別友》贈給楊開慧，傾訴一種復雜而又矛盾的情感體驗：“揮手從茲去。更那堪淒然相向，苦情重訴。眼角眉梢都似恨，熱淚欲零還住。”

要奮斗，就會有犧牲，這種犧牲，既包括寶貴的生命，也包括安逸的生活。“汽笛一聲腸已斷，從此天涯孤旅。憑割斷愁絲恨縷。”毛澤東以身許國，使命在肩，只能承受別離之痛，獨自遠行，投身於斗爭實踐。

1963年9月，毛澤東與新西蘭共產黨主席威廉斯談話時說：“我以前的職業是小學教員，不是軍官，所以根本沒有想到打仗那回事。雖然那時我已做了六七年黨員，做過各種工作：工會工作，農民工作，在國共合作時也做過國民黨工作，也搞過學生運動，就是沒有准備要打仗。”正因為“根本沒有想到打仗那回事”，1927 年4 月蔣介石背叛革命時，中國共產黨人措手不及。

面對大革命失敗的危局，毛澤東佇立於黃鶴樓舊址，面對茫茫楚天，滔滔江水，憂心郁憤，心潮起伏，吟成了深沉而激昂的《菩薩蠻·黃鶴樓》：“茫茫九派流中國，沉沉一線穿南北。煙雨莽蒼蒼，龜蛇鎖大江。黃鶴知何去？剩有游人處。把酒酹滔滔，心潮逐浪高！”他痛定思痛，在八七會議上尖銳地指出：“對軍事方面，從前我們罵中山專做軍事運動，我們則恰恰相反，不做軍事運動專做民眾運動。”他嚴厲批評了陳獨秀的右傾機會主義錯誤，提出了“須知政權是由槍杆子中取得的”著名論斷。

星星之火終燎原

1927年9月9日爆發的湘贛邊界秋收起義，是毛澤東軍事生涯的光輝起點，他開始了用槍杆子改寫中國歷史的漫漫征程。

《西江月·秋收起義》是毛澤東“馬背上哼成的”軍旅詩詞的開篇之作，他的詩詞告別書生意氣，轉向戰爭紀實，成為中國革命戰爭的壯麗畫卷。“軍叫工農革命，旗號鐮刀斧頭”，毛澤東第一次打出共產黨人自己的旗幟，建立起為工農打天下的隊伍，揭開了武裝奪取政權的序幕。“匡廬一帶不停留，要向瀟湘直進”一句，原稿作“修銅一帶不停留，便向平瀏直進”，該詞寫於秋收起義前期，目標是攻打長沙。秋收起義失利后，毛澤東毅然決定引兵井岡，向農村進軍，這在毛澤東的道路探索中具有裡程碑意義。

《西江月·井岡山》表面看是描寫黃洋界保衛戰，“黃洋界上炮聲隆”卻有著深沉的歷史邏輯。十月革命一聲炮響，給我們送來了馬克思列寧主義，中國革命一度以俄國為師，對著敵人力量強大的城市開“炮”，結果頭破血流，而把“炮”架在黃洋界上，對准敵人統治力量薄弱的農村地區，“報道敵軍宵遁”，這其實就是“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題中應有之義。

從井岡山斗爭開始，中國革命的重心由城市轉向農村，工農武裝割據的星星之火漸成燎原之勢。毛澤東有句名言：“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敵強我弱，而黨內又一再出現“左”傾錯誤的干擾，致使中國革命幾番遭遇挫折，毛澤東也幾度身處逆境。毛澤東的詩情之中，始終有著揮之不去的郁悶和憂患。如毛澤東自注《清平樂·會昌》：“一九三四年，形勢危急，准備長征，心情又是郁悶的。這一首《清平樂》，如前面那首《菩薩蠻》（指《菩薩蠻·大柏地》）一樣，表露了同一的心境。”他自注《憶秦娥·婁山關》：“萬裡長征，千回百折，順利少於困難不知有多少倍，心情是沉郁的。”

同時，毛澤東又信念堅定，性格剛毅，不管是“倒海翻江卷巨瀾”，還是“雄關漫道真如鐵”，始終高舉革命旗幟，寫下“山下旌旗在望”“風卷紅旗過大關”“風展紅旗如畫”“紅旗漫卷西風”等詩句，矢志不移、百折不撓。面對“敵軍圍困萬千重”“二十萬軍重入贛，風煙滾滾來天半”的嚴峻態勢，他是“我自巋然不動”，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裡之外，不斷取得開辟根據地、粉碎“圍剿”的輝煌勝利。

他的軍旅詩詞盡情抒發革命戰爭狂飆突進的心情舒快狀態：“紅旗躍過汀江，直下龍岩上杭”“席卷江西直搗湘和鄂”“齊聲喚，前頭捉了張輝瓚”“橫掃千軍如卷席”。面對“贛江風雪迷漫處”“路隘林深苔滑”“山高路遠坑深”的惡劣環境，毛澤東率領的人民軍隊“雪裡行軍情更迫”“紅軍不怕遠征難”“大軍縱橫馳奔”，可謂“踏平坎坷成大道”。待到“鐘山風雨起蒼黃，百萬雄師過大江”時，中國革命勢如破竹。面對“天翻地覆慨而慷”的輝煌戰果，毛澤東號召“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將革命進行到底，終於迎來新中國的橫空出世。

“農村包圍城市，武裝奪取政權”的井岡山道路，被歷史証明是引領中國革命從勝利走向勝利的“人間正道”。這也是毛澤東一生中為井岡山傾情寫下《西江月·井岡山》《水調歌頭·重上井岡山》《念奴嬌·井岡山》三首詩作的深層原因。

（來源：《環球人物》2025年第23期，略有刪改，作者為中國毛澤東詩詞研究會副會長， 中國井岡山干部學院原副院長、教授， 湖南韶山干部學院外請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