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謙虛謹慎的詩人毛澤東

汪建新

2024年01月12日16:00    

“ 謙虛使人進步,驕傲使人落后。”這句名言是毛澤東在1956 年9 月中國共產黨第八次全國代表大會開幕詞中的話。他不僅這樣要求全黨,而且處處以身作則。他在政治生活領域如此,在日常生活中亦是如此。

毛澤東是獨領風騷的詩人,詩藝技巧爐火純青,詩詞作品膾炙人口。但他的自我評價一向低調,不輕易發表作品,對作品修改精益求精,與人談詩論詞時態度平和,對別人的意見建議從諫如流。本文萃選了詩人毛澤東詩詞活動中的一些珍聞佳話,以此來展示一代偉人謙虛謹慎的優良品格和崇高風范。

自評作品很低調

1937 年10 月,埃德加·斯諾的《紅星照耀中國》首次披露了《七律·長征》,此后,各界人士與毛澤東的通信往來除談論時政、聯絡感情之外,談論詩詞也逐漸增多。他們會把自己或他人的詩作寄贈給毛澤東,與他切磋,供他鑒賞,請他斧正。

收到友人詩作,毛澤東滿心歡喜,復信中時常出現“十分感謝”“勝感盛意”“極為感謝”“謹謝厚意”“不勝感謝”之類的謝詞。欣賞之余,毛澤東總要熱情稱贊或鼓勵一番。1939 年6 月17 日,毛澤東致信作家蕭三:“大作看了,感覺在戰斗……盼望你更多作些。”1947 年11 月18 日,毛澤東致信中共七大候補代表吳創國:“你的詩也寫得好,我就喜歡看這樣的詩。”1949 年5月21 日,毛澤東致信柳亞子:“惠我瓊瑤,豈有討厭之理。”1951年7 月30 日毛澤東復信愛國民主人士張元濟寫道:“積雪西陲一詩甚好。”1964 年3 月18 日,毛澤東還致信數學家華羅庚:“詩和信已經收讀,壯志凌雲,可喜可賀。”同一天,毛澤東致信山東大學教授高亨:“高文典冊,我很愛讀。”1976 年2 月12 日,毛澤東致信復旦大學教授劉大杰:“詩詞兩首,拜讀欣然。”

毛澤東的詩詞藝術成就舉世公認。柳亞子對《沁園春·雪》贊不絕口:“毛潤之《沁園春》一闋,余推為千古絕唱,雖東坡、幼安,猶瞠乎其后,更無論南唐小令、南宋慢詞矣。”郭沫若也曾坦言:“我自己是特別喜歡詩詞的人,而且是有點目空一切的,但是毛澤東同志所發表了的詩詞卻使我五體投地。”

但毛澤東本人始終非常低調。1957 年1 月12 日,在致臧克家等人的信中,他說自己的作品“詩味不多,沒有什麼特色”。1958 年12 月21 日,毛澤東在《對〈毛主席詩詞十九首〉的批注》中,稱自己的作品為“我的幾首歪詞”。1959 年9 月7 日,他致胡喬木的信中說,《七律·到韶山》《七律·登廬山》兩首詩“主題雖好,詩意無多”。1960 年7 月19 日,毛澤東審閱周揚在文代會上的報告稿,看到裡面有一段對他詩詞的評價,當即致信周揚:“對我的詩詞那一段頌揚,不適當,請刪掉。”

1965 年7 月21 日,在致陳毅的信中,說:“我偶爾寫過幾首七律,沒有一首是我自己滿意的。如同你會寫自由詩一樣,我則對於長短句的詞學稍懂一點。劍英善七律,董老善五律,你要學律詩,可向他們請教。”毛澤東曾說:“董老的詩醇厚謹嚴,陳毅的詩豪放奔騰,有的地方像我。陳毅有俠氣爽直。葉劍英的詩酣醇勁爽,形象親切,律對精嚴,他們都值得我學習。”1965 年7月26 日,他在給郭沫若夫人於立群的信中,謙稱“我的那些蹩腳詩詞”。1966 年6 月18 日,毛澤東回到韶山,在滴水洞住了12 天。韶山的同志因未找到他1959 年回鄉時寫的《七律·到韶山》的墨寶,便想請他再寫一幅。毛澤東謝絕了,說:“這首詩還寫得不理想,不書寫算了。”

直到暮年,他對自己的詩詞仍持這種看法。1975 年10 月,毛澤東會見聯邦德國總理施密特。施密特談到他的隨行人員瑪麗·施萊特別喜歡毛澤東詩詞,毛澤東搖搖頭回答說:“成就太小,我也不會寫詩,但我懂得怎樣打仗,怎樣打勝仗。”1975 年12 月31 日晚,毛澤東接見美國前總統尼克鬆的女兒朱莉和她的丈夫戴維。談話中,他們談到元旦將要發表的《水調歌頭·重上井岡山》《念奴嬌·鳥兒問答》,毛澤東回答說:“那算不得什麼,那是我在1965 年寫的。”

發表作品很慎重

1960 年5 月14 日,毛澤東會見日本、古巴、巴西和阿根廷幾個國家的代表團。其中一位外賓說,主席的詩在拉丁美洲流傳很廣,人們非常喜愛,很受歡迎。毛澤東回答:“我沒有准備我的詩在國外得到贊成。作詩,我是少產作家,不是多產作家。”在一次會見法國前總理富爾時,富爾問,主席是否還寫詩。毛澤東說:“寫得很少,因為一些政治問題把詩意都趕到九霄雲外去了。”

相對於一些多產詩人,毛澤東的詩詞數量不算多。毛澤東深知:“詩難,不易寫,經歷者如魚飲水,冷暖自知,不足為外人道也。”有一次,毛澤東對李銀橋說:“寫詩是件費腦子的事,尤其是舊體詩詞更不容易掌握,又是平仄格律,又是韻腳對仗,還不得犯孤平,掌握了這些還要講究詩意和詩的境界,很難哩!”他強調:“要有詩意,才能寫詩。”1941 年1 月31 日,毛澤東在給毛岸英、毛岸青的信中說:“岸英要我寫詩,我一點詩興也沒有,因此寫不出。”毛澤東的每一首詩都是在詩興的激發下,有感而發的佳作。柳亞子先生對此曾有很中肯的評價:“毛澤東日理萬機,不可能多所吟詠,因此,他的詩詞‘質勝於量’,而我的詩詞則‘量勝於質’。”

1949 年12 月,在前往蘇聯訪問的火車上,蘇聯翻譯、漢學家尼·費德林請毛澤東談詩詞創作的體會。毛澤東說:“現在連我自己也搞不明白,當一個人處於極度考驗,身心交瘁之時,當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幾個小時甚至幾分鐘的時候,居然還有詩興來表達這種嚴峻的現實。恐怕誰也無法解釋這種現象……當時處在生死存亡的關頭,我倒寫了幾首歪詩,盡管寫得不好,卻是一片真誠的。現在條件好了,反倒一行也寫不出來。”費德林問:“一行都寫不出來?真的嗎?”毛澤東說:“現在改寫‘文件’體了,什麼決議啦,宣言啦,聲明啦……隻有政治口號沒有詩意羅。”

毛澤東繼而又對費德林說:“詩麼,主要應該是新詩,讓大家都能看懂,而不僅僅為了上層知識分子。不過,說來慚愧。我不會寫新詩。我寫的是傳統的舊體詩,所以不想拿出來發表。把‘錯誤的樣板’拿出來推廣會產生錯誤的結論。而且我向來不認為我寫的那幾句東西叫作詩,起碼算不上什麼好詩。”毛澤東不輕易寫詩,又“不想拿出來發表”,這就使得公開發表的毛澤東詩詞數量非常有限。

1957 年1 月,《詩刊》雜志集中發表毛澤東的《舊體詩詞十八首》。毛澤東在致主編臧克家等人的信中寫道:“這些東西,我歷來不願意正式發表,因為是舊體,怕謬種流傳,貽誤青年﹔再則詩味不多,沒有什麼特色……詩當然應以新詩為主體,舊詩可以寫一些,但是不宜在青年中提倡,因為這種體裁束縛思想,又不易學。”這封信道出了他不願意發表詩詞的一些顧慮,在給友人蔣竹如的信中,毛澤東也表達了類似的觀點:“律詩是一種少數人吟賞的藝術,難於普及,不宜提倡。唯用民間言語七字成句,有韻的非律的詩,即兄所指民間歌謠體裁,尚是很有用的。”

1937 年清明節,國共兩黨派代表祭拜黃帝陵。毛澤東親筆撰寫了《四言詩·祭黃陵文》,痛陳“強鄰滅德”“琉台不守”的民族危亡,表明共產黨人“萬裡崎嶇,為國效命”,北上抗日,表達“億兆一心,戰則必勝。還我河山,衛我國權”的堅強決心。1937 年3 月29 日,毛澤東致信《大公報》記者范長江:“寄上談話一份,祭黃陵文一紙,藉供參考,可能時祁為發布!”毛澤東主動要求發表祭文,目的在於宣傳聯合抗日的主張,這算是為數不多的一個特例了。

談論詩詞很平和

毛澤東的詩學主張,散見於他與民主人士、詩友及子女的書信、談話及有關文章之中,而且多有創見。在與各界人士談詩論詞時,毛澤東的態度十分謙和嚴謹,從不以領袖的地位自居,也不以詩人的角色自詡,平等交流,坦陳己見。

毛澤東一直對屈原作品情有獨鐘,不僅終生愛讀《楚辭》,還樂於推薦給別人讀。1951 年7 月7 日,毛澤東約周世釗和蔣竹如兩位老同學到中南海做客。談話中,毛澤東提到:“《左傳》《楚辭》雖是古董,但都是歷史,也還有一讀的價值。”1958 年9月,張治中陪同毛澤東視察安徽。毛澤東借來一本《楚辭集注》,問張治中:“你讀過《楚辭》嗎?”張治中回答說:“未讀過。”毛澤東向他推薦說:“這是本好書,我介紹你有空看看。”毛澤東的語氣平和,絕非炫耀,也不強加於人。

1957 年1 月14 日,毛澤東約見了臧克家和袁水拍。談話中,毛澤東說:“他們給我弄了一部《明詩綜》,我看李攀龍有幾首詩寫得不錯。”關於李攀龍,臧克家隻知道他是山東人,為明代“后七子”之首,卻沒有讀過他的作品,不免有幾分慚愧。1961 年底,臧克家寫信要求毛澤東談詩的創作時,他於12 月26日復信道:“所談之事,很想談談。無耐(奈)有些忙,抽不出時間來﹔而且我對於詩的問題,需要加以研究,才有發言權。”

1957 年6 月的一天,毛澤東派人把詩人冒廣生接到中南海。他們談到了詩詞格律問題,冒廣生說:“拘泥太甚,則作繭自縛。寫詩填詞豈能桎梏性靈,何苦在高天厚地之中,日日披枷上鎖作詩囚?宋代是詞的鼎盛時期,那時還沒有詞譜、詞律和詞韻呢。”毛澤東說:“舊體詩詞的格律過嚴,束縛人的思想,我一向不主張青年人花偌大精力去搞﹔但老一輩的人要搞就要搞得像樣,不論平仄,不講葉韻,還算什麼格律詩詞?掌握了格律,就覺得自由了。”

《七律二首·送瘟神》發表之后,老同學蔣竹如對“坐地”“巡天”的科學性提出質疑。1958 年10 月25 日,毛澤東在給周世釗的信中,專門作了說明:“坐地日行八萬裡,蔣竹如講得不對,是有數據的。地球直徑約一萬二千五百公裡,以圓周率三點一四一六乘之,得約四萬公裡,即八萬華裡。這是地球的自轉(即一天時間)裡程。……巡天,即謂我們這個太陽系(地球在內)每日每時都在銀河系裡穿來穿去。銀河一河也,河則無限,‘一千’言其多而已。我們人類只是‘巡’在一條河中,‘看’則可以無數。”蔣竹如對毛澤東的嚴謹態度和豐富想象慨嘆不已。

1965 年6 月20 日,毛澤東在上海接見復旦大學教授劉大杰。劉大杰詢問對李商隱無題詩的看法,毛澤東說:“‘無題’詩要一分為二,不要一概而論。”毛澤東還談到了李商隱的《賈生》、杜牧的《題烏江亭》:“要多商量,寧肯存疑,不要輕易作結論。真理是越辯越明的。還是要投入到百家爭鳴中去。”1976年2 月12 日,毛澤東在致劉大杰的信中又說:“李義山無題詩現在難下斷語,暫時存疑可也。”

接受意見很誠懇

毛澤東的填詞造詣已達到柳亞子所謂的“令千古詞人共折腰”的境界,但他始終堅持改詩,鍥而不舍。他的大多數作品都經過一改再改、反復潤色。

1958 年3 月,他曾對梅白說:“詩要改,不但要請人改,而且主要靠自己改。放了一個時候,看了,想了,再改,就有可能改得好一些。這就是所謂‘推敲’的好處。”1963 年11 月24 日,毛澤東會見莫桑比克的桑托斯時,談起他對寫詩的看法:“有些詩不能用,要經過修改,寫文章和寫詩不經過修改是很少的。為什麼要修改,甚至還要從頭寫?就是因為文字不正確,或者思想好,但文字表達不好,要經過修改。你寫過不要修改的詩嗎?我要修改。有時還要征求別人的意見,別人有不同意見我就要想想。”毛澤東虛懷若谷,認真聽取各方面的意見建議,此類事例,不勝枚舉。

1958 年7 月1 日,毛澤東寫完《七律二首·送瘟神》之后,當即給胡喬木寫信說:“請你同《人民日報》文藝組同志商量一下,看可用否?如有修改,請告訴我。”1959 年6 月底、7 月初,毛澤東先后寫了《七律·到韶山》《七律·登廬山》。9 月7 日,毛澤東致信胡喬木:“詩兩首,請你送給郭沫若同志一閱,看有什麼毛病沒有?加以筆削,是為至要。”郭沫若於9 日、10 日致信胡喬木,反饋自己的意見建議。9 月13 日,毛澤東再次寫信給胡喬木,說:“沫若同志兩信都讀,給了我啟發,兩詩又改了一點字句,請再送陳沫若一觀,請他再予審改,以其意見告我為盼!”

1962 年,毛澤東的《詞六首》在《人民文學》發表之前,毛澤東向詩人臧克家、陳白塵征求意見,臧克家提了幾條建議。4 月24 日,毛澤東致信臧克家:“你細心給我修改的幾處,改得好,我完全同意。還有什麼可改之處沒有,請費心斟酌賜教為盼。”而對陳白塵未能修改,毛澤東則多少有點埋怨:“請你斟酌修改,然后退我,你為何不給我認真地修改一次呢?”

1963 年底,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毛主席詩詞》之前,先印了一些征求意見本。1964 年元旦,毛澤東委托田家英邀請朱德、鄧小平、彭真等中央領導同志以及郭沫若、臧克家等詩人,召開征求意見座談會。臧克家提出了23 條意見。詩集出版之后,臧克家發現毛澤東採納了他的13 條意見。1965 年9 月25日,毛澤東把《水調歌頭·重上井岡山》《念奴嬌·鳥兒問答》送給鄧穎超,附信說:“送上請教。如有不妥,請予痛改為盼!”

即便是素不相識的人對他的詩詞提出意見,毛澤東也虛心接受。1952 年元旦,東北大學的羅元貞教授致信毛澤東,建議將《七律·長征》“金沙浪拍雲崖暖”中的“浪”改為“水”。1月9 日,毛澤東給他回信說:“1 月1 日來信收到,感謝你的好意。”1958 年12 月21 日,毛澤東在文物出版社出版的《毛主席詩詞十九首》書眉上批注道:“浪拍:改水拍。這是一位不相識的朋友建議如此改的。他說不要一篇內有兩個浪字,是可以的。”

1957 年《詩刊》發表《菩薩蠻·黃鶴樓》時,“把酒酹滔滔”中的“酹”字誤寫成了“酎”字。多名讀者分別致信毛澤東,指出“酎”應改為“酹”。毛澤東看完后,讓中央辦公廳秘書室給他們回信,告訴他們所提意見是對的。正因為毛澤東對自己的作品存之於胸,求之於盡善盡美,故作品多成為千古絕唱。

(作者系中國井岡山干部學院教授、副院長、一級巡視員,中國毛澤東詩詞研究會副會長)

(來源:《月讀》,2024年第1期)

(責編:代曉靈、萬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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