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不遇他逢辰

從1941年2月到1966年，胡喬木擔任毛澤東秘書達25年。胡喬木站在中國政治舞台核心的最近處，參與並見証了諸多重大歷史事件，也贏得了“黨內第一支筆”的盛名。他與毛澤東雖然沒有直接酬唱奉和，但彼此之間經常切磋、研究詩詞。毛澤東的不少作品曾反復向詩家，包括胡喬木征求修改意見。毛澤東對胡喬木寫的詩詞也總是給予熱情指導、精心修改。正如胡喬木一首詩中所寫：“如此江山如此人，千年不遇我逢辰。”胡喬木主持編輯的《毛澤東詩詞選》至今仍不失為毛澤東詩詞選集中最權威的版本之一，他對毛澤東詩詞的宣傳、普及和研究功不可沒。

一篇好文定乾坤

1912年6月，胡喬木出身於江蘇省鹽城縣鞍湖鄉。他6歲進入鞍湖小學讀書，12歲考入揚州省立八中（即揚州中學）。1930年，胡喬木在清華大學加入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1932年秋，他在鹽城加入中國共產黨，並參與創辦了《海霞》《文藝青年》等進步刊物。1937年7月，胡喬木到延安后，做過青訓班負責人、中共中央青委委員、澤東青年干部學校教務長，主編了《中國青年》雜志。

1939年5月，為紀念五四運動20周年，《中國青年》刊發了胡喬木的《青年運動中的思想問題》一文。該文文筆暢達、觀點獨到，毛澤東讀后大為欣賞，稱贊“喬木是個人才”。1940年5月3日，澤東青年干部學校在延安中央大禮堂舉行開學典禮，毛澤東、張聞天等中央領導親臨祝賀。師生們齊聲合唱《澤東青年干部學校校歌》，歌中唱道：“生在英雄的時代，長在人民的旗下，毛澤東的雙手，撫育我們長大。堅定意志，艱苦傳統，革命精神，民主作風。我們學習虛懷若谷，我們奮斗浩氣如虹。”這首歌可謂是最早的毛澤東頌歌，曲作者是冼星海，而詞作者就是干校教務長胡喬木。

1941年2月初的一天，時任中共中央秘書長王若飛鄭重其事地對胡喬木說：“喬木，毛主席那裡缺人手，點名要你去做秘書工作，同時兼任中央政治局秘書。”對胡喬木來說，一生中最重大的事件就是成為毛澤東的秘書。此后，胡喬木奉命為中央起草了大量文件，為新華社、《解放日報》《人民日報》撰寫了篇數不少的社論、評論文章。胡喬木成了毛澤東的得力助手，毛澤東則培養和鍛煉了胡喬木。

很多人有所不知，胡喬木先前一直對外用“喬木”之名，他的名字還與毛澤東有關。當年共產黨內曾有兩個“喬木”。他們同是江蘇鹽城人，名氣都還不小，一個在南方，一個在北方，人稱南北二喬。南喬，即喬冠華，當時在香港《時事晚報》擔任主筆。北喬，即胡喬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二喬”同時進京，重名的麻煩竟然驚動了毛澤東。他把“二喬”召集到一起，問他們以前叫什麼名字，南喬答原名冠華，北喬答本來姓胡。毛澤東對冠華說：這個名字很好，以后你就叫喬冠華，仍然姓喬。接著，毛澤東又轉向胡喬木：至於“北喬”你嘛，本來姓胡，可以恢復胡姓，以后就叫“胡喬木”好了！毛澤東還曾打趣地說：“古有大小二喬，今有南北二喬。”

虛懷若谷採眾長

毛澤東的詩詞作品數量不算多，仔細比較分析毛澤東詩詞，不難發現，絕大多數作品都經過多次修改。毛澤東修改詩詞，具體情況很復雜。有的是隨意而為，有的是刻意而為﹔有的是自己修改，有的是請專家幫助潤色，有的是採納讀者建議而進行完善。毛澤東改詩不是閉門造車，而是集思廣益。他總是以開放的心態，與詩友平等交流，切磋詩藝。毛澤東每有詩詞新作，往往都征求郭沫若、臧克家等人的意見。通常情況下，毛澤東直接把作品抄送他們或請他們來做客談詩，但有時他也委托秘書去征求意見。

1958年7月1日，毛澤東“讀六月三十日《人民日報》，余江縣消滅了血吸虫。浮想聯翩，夜不能寐”，“欣然命筆”寫了《七律二首·送瘟神》。當天，毛澤東致信胡喬木說：“請你同《人民日報》文藝組同志商量一下，看可用否？如有修改，請告訴我。如可以用，請在明天或后天《人民日報》上發表，不使冷氣。”這兩首詩后來並沒有在兩三日內發表，因為毛澤東根據有關意見對作品反復推敲修改，三個月后才見諸報端。胡喬木曾致信毛澤東：“《七律·送瘟神》中的‘千村薜藶人遺矢’句，據讀者來信建議和查閱有關典籍結果，擬作‘千村薜荔人遺矢’。”毛澤東后來對胡喬木說，把“荔”寫成“藶”是筆誤，同意按讀者意見改正。胡喬木還向毛澤東反映：袁水拍對《水調歌頭·游泳》中的“一橋飛架，南北天塹變通途”的斷句有個意見，即建議由“一橋飛架，南北天塹變通途”恢復為首次發表時的“一橋飛架南北，天塹變通途”。毛澤東欣然接受了這一建議。

1959年6月，毛澤東回到家鄉，寫了《七律·到韶山》。隨后，他又登臨廬山，寫下《七律·登廬山》。7月7日，毛澤東把這兩首七律抄送給胡喬木，請他“予斟酌，提意見，書面交我，以便修正”。9月7日，毛澤東又致信胡喬木，讓他征求郭沫若意見：“詩兩首，請你送給郭沫若同志一閱，看有什麼毛病沒有？加以筆削，是為至要。主題雖好，詩意無多，隻有幾句較好一些的，例如‘雲橫九派浮黃鶴’之類。詩難，不易寫，經歷者如魚飲水，冷暖自知，不足為外人道也。”郭沫若於9日、10日致信胡喬木，反饋自己的意見建議。9月13日，毛澤東再次寫信給胡喬木，說：“沫若同志兩信都讀，給了我啟發，兩詩又改了一點字句，請再送郭沫若一觀，請他再予審改，以其意見告我為盼！”后來，毛澤東還請胡喬木就《水調歌頭·重上井岡山》《念奴嬌·鳥兒問答》征求過郭沫若的修改意見。

樂為秘書改詩詞

胡喬木長期在毛澤東身邊工作，耳濡目染，也對詩詞產生了濃厚興趣，創作了不少舊體詩詞，還請毛澤東幫助修改。毛澤東也是樂此不疲。1964年10月，胡喬木寫了第一首詞《六洲歌頭·國慶》，此后便一發而不可收。他將在杭州寫的十三首詩詞呈送毛澤東斧正。盡管工作繁忙，毛澤東還是忙裡偷閑認真進行修改。如《水調歌頭·國慶夜紀事》尾句是“萬裡千斤擔，不用一愁眉”，毛澤東改成“萬裡風雲會，隻用一戎衣”。又如《沁園春·杭州感事》尾句是“天共我，吼風奇劍，掃汝生光”，毛澤東改成“誰共我，舞倚天長劍，掃此荒唐”。毛澤東的修改具有點鐵成金之妙，使原詞在藝術性和通俗性方面都有質的飛躍。

后來，胡喬木在填詞上有了一些長進。他每次都將作品送給毛澤東，請毛澤東為他修改潤色，並退給他。胡喬木再作修改，毛澤東又予以完善。如此反復再三，毛澤東可謂是不厭其煩。不僅如此，毛澤東還親自安排在刊物上發表。經過毛澤東修改的《詞十六首》1965年元旦在《人民日報》刊載，還同時發表在《紅旗》雜志上。這般“高規格”，引起了人們的廣泛注意。

1965年，胡喬木寫出《詩詞二十六首》，又送給毛澤東修改。毛澤東修改后寫道：“這些詞看了好些遍，是很好的。我贊成你改的這一本。我隻修改了幾個字，不知妥當否，請你自己酌定。先登《紅旗》，然后《人民日報》轉載，請康生商伯達、冷西辦理。”他還在扉頁上批道：“有些地方還有些晦澀，中學生讀不懂。唐、五代、北宋諸家及南宋好些人寫的詞，大都是易懂的。”根據毛澤東的意見，胡喬木對這些詞認認真真修改了一遍，然后又送給毛澤東。毛澤東對這些詞再次修改后批示道：“刪改得很好，可以定稿。我又在個別字句上作了一點改動，請酌定。另有一些字句似宜再思再改。如不妥，即照原樣。唯‘南針仰’一句須改。”“南針仰”是指胡喬木詞中“干戈掌，南針仰”之句，毛澤東將其改為“干戈掌，方針仰”。胡喬木詞中的“營地樂，勝天堂”，毛澤東將“勝天堂”改為“勝家鄉”，並批：“要造新詞，天堂、霓裳之類，不可多用。”胡喬木在《人比月光更美麗》一書中由衷地寫道：我的詞“都是在毛澤東同志的鼓勵和支持下寫出來，經過他再三悉心修改以后發表的。我對毛澤東同志的感激，難以言表。經他改過的句子和單詞，確實像鐵被點化成了金，但是整篇仍然顯出自己在詩藝上的幼稚”。

傾情編輯毛詩選

在毛澤東生前，人民文學出版社、文物出版社出版過《毛主席詩詞》的19首本、21首本、37首本，39首本。1986年9月，為紀念毛澤東逝世10周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了新編的《毛澤東詩詞選》。新版本除收入原來《毛主席詩詞》中的39首，精心選入了另外的詩詞11首，共收詩詞50首。新入集的11首詩詞，其中有2首是毛澤東生前在出版物上非正式發表過的，即《給彭德懷同志》《秋收起義》﹔7首是毛澤東逝世后陸續在一些出版物上發表過的，即《賀新郎》《吊羅榮桓同志》《讀史》《送縱宇一郎東行》《給丁玲同志》《八連頌》《和周世釗同志》﹔2首是第一次根據作者手跡刊印的，即《浣溪沙·和柳（亞子）先生》和《念奴嬌·井岡山》。這次選編工作由胡喬木同志主持，鄧小平為這個詩詞集題寫了書名，1986年9月9日，《人民日報》在頭版顯著位置刊發了新華社關於該詩詞集出版的消息。

毛澤東生前出版的詩詞集，書名中都有“毛主席”幾個字，“毛主席詩詞”作為專用名詞使用了20多年。新版本首次在書名中啟用作者的名字，此后，“毛澤東詩詞”成為新的專用名詞。新版本中的“選”字，確切地表達了該版本是選本，而非毛澤東詩詞的全集。

新版本首次對收入的詩詞按照正、副編的體例編次。列入正編的有42首，即毛澤東生前已發表的39首，加上毛澤東逝世后經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批准發表的3首﹔列入副編的有8首。兩編均以創作時間為序。新版本對已經發表過的詩詞的正文和標點都重新校對過一遍。新版本有較為詳細的注釋，為每首詩詞加了尾注。新版本的卷末，刊印了毛澤東關於詩歌的三封信作為附錄，這也是以前的版本所沒有的。

吳正裕在1987年3月出版的《黨的文獻》第2期上發表長篇文章《一本富有特色的毛澤東詩詞選注本》，對該版本的編輯情況作了較為詳盡的介紹，說明了胡喬木在編輯工作中的突出貢獻：“從編輯方針、體例的確定，到詩詞的編選和注釋，都是在胡喬木同志的具體指導下進行的。特別是對全書詩詞的注釋，胡喬木同志更是傾注了心血，所有條目都經他一一審定，不少條目是他親自撰寫和改定的。”

胡喬木認為，毛澤東好的詩詞比他的有些文章更有生命力，更易流傳后世。正因為如此，他不顧工作的勞累，為編輯《毛澤東詩詞選》放棄了大量休息時間，付出了巨大心血。在胡喬木的具體領導下，《毛澤東詩詞選》新版本一面世，立即受到廣大讀者的熱烈歡迎。

（作者系中國井岡山干部學院教授、副院長，中國毛澤東詩詞研究會副會長）

（來源：《黨史文苑》，2023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