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生
2018年09月03日08:08 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
自從人類意識產生后,自然空間被對象化。在資本主義向全球擴張的過程中,空間又被資本化、政治化。馬克思很早就曾論述過近代以來空間的構成方式和重要意義。他指出:交換的網絡、原材料和能源的流動,構成了空間,並由空間決定。歷史進程在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矛盾運動中演進,歷史記憶依托某個物理性或哲學性空間而存在,把聯結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空間引入歷史書寫之中,是堅持歷史唯物主義的必然要求。
中國傳統的歷史書寫中有極具特色的空間觀念,“天下觀”就是其中之一。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邏輯之下,京師被設定為天下之中,由城牆拱衛,京城之中復有宮城,以居住皇室。京城周邊或曰京兆或曰順天府,再外圍則為“直隸”,南京為首都有南直隸,北京為首都有北直隸。直隸之外為行省。行省之外為藩屬,通過朝貢制度維持聯系。藩屬之外則為蠻荒之地。這種同心圓結構的“空間”,既是地理、物理和有形的,也是哲學、文化、歷史和無形的。但是,中國傳統的這種空間觀念所代表和承載的政治文化、典章制度和生產關系,在近代資本主義列強的全球擴張中遭遇了巨大挑戰。在書寫中國近代以來歷史的過程中,把中國這個空間作為世界的一部分,從而把中國歷史視為世界近代史的一部分,已經成為前輩學人的遵循。可以說,正是空間觀念的改變形成了新的歷史書寫。
歷史研究實踐表明,自覺在歷史研究和歷史書寫中突出“空間”要素,有助於我們深化對歷史的理解。比如,一部世界近代史,在很大程度上就是資本主義在全球擴張、強行復制其生產關系的歷史,也就是資本主義在空間維度上排拒其他形式生產關系、進而改寫其他空間政治建構和文化的歷史。所謂“地理大發現”,其本質是歐洲列強在完全陌生的空間中強行復制其政治、經濟、宗教、文化乃至國家結構的過程,其結果不僅僅是當地土著和維京人早已“發現”美洲的歷史被改寫,整個人類近代史的敘述結構和價值取向都被改變。再如,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各革命根據地,多冠以兩三省甚至四省之名,如“陝甘寧”“湘鄂贛”“晉冀魯豫”等。過去我們多從兩不管、三不管,敵人力量相對薄弱等角度加以分析,卻未能深究這些特殊空間裡特殊的歷史、經濟、社會和文化,不僅造成學術分析的簡單化,而且不能透視在這些空間中生產關系和政治權力結構的特性。再進一步看,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各參戰國基本依賴工業區和工業生產能力,而中國卻在很大程度上依賴落后的大后方支撐全面抗戰。落后的大后方經歷了怎樣的改造,生產了什麼樣的產品,以至於能支撐如此長久的全面抗戰?從“空間”要素入手,顯然可以深化對這些問題的研究。
對“空間”的關注也有利於運用跨學科的研究方法,從而使古老的史學煥發新的生機。法國歷史學家布羅代爾把“菲利浦二世時代的地中海”作為一個“世界”,其實正是將其作為彰顯長時段綜合性史學理念的特殊“空間”。這個“世界”裡紛繁復雜的各種經濟社會現象,無不與特定空間結合。又如,日本軍國主義曾經侵佔了整個東亞和西太平洋的遼闊地域。近年來,有學者從通信的角度討論日本當時的管制結構,從而發現了一個由電纜、無線電、電報、電話等構建起來的巨大技術“空間”,揭示了這一技術“空間”的影響。
當前,在歷史書寫中,空間的重要性尚未引起足夠重視。從物理意義上說,歷史事件和歷史進程必定發生在特定空間之中﹔從哲學意義上說,歷史又必定是政治性或意識形態性的。對歷史書寫而言,空間是主客觀的統一和結合。空間制約歷史書寫的范圍、內容和主題,但書寫者絕不只是被動的,空間在很大程度上被其想象、界定、形塑。洞悉空間在歷史書寫中的角色和作用,在歷史書寫中體現空間這個要素的深刻含義,是深化歷史研究的重要課題。
(作者為南京大學歷史學院院長、南京大屠殺史與國際和平研究院研究員)
《 人民日報 》( 2018年09月03日 22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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