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產方式決定戰斗方式,生產方式的革命決定戰斗方式的革命。20世紀80年代,當美國引領以計算機為代表的第一代信息革命時,美軍發起軍事信息革命和軍事商務革命,造就海灣戰爭以來新軍事革命1.0版,在此期間,我軍掀起機械化、信息化復合式跨越發展浪潮,開辟了以跟隨發展、填補代差為特點的中國特色軍事變革1.0版。30年后,隨著網絡為代表的第二代信息革命到來時,美軍推出網絡中心戰開啟新軍事革命2.0版,與此同時,中國掀起“互聯網+”行動風暴,由此從內外兩個方面為我軍現代化提供動力,從而吹響自主創新、走向強軍的中國特色軍事變革2.0版號角。
“班長的戰爭”開始了
“互聯網+”是指“利用信息通信技術,將互聯網和包括傳統行業在內的各行各業結合起來,創造一種新的生態”。而以往信息化建設,從部隊局域網到軍種網,再到全軍一體化網,更多地從技術角度強調網絡的平台作用,而今要提高視角,站在國家“互聯網+”的潮頭,把網絡從軍隊信息化的工具轉變為軍事生態。
現在有一種觀點,誤以為信息連通指揮官實現部隊的快速反應就基本信息化了,殊不知信息化遵循“行百裡半九十”的規律,信息隻有連通武器才能實現信息火力一體化,不打通“最后一公裡”就實現不了信息火力一體化。在發現即摧毀的信息化戰場,消除一切時間遲延,是信息化戰場兵貴神速之道。當《世界是平的》的作者托馬斯·弗裡德曼目睹伊拉克戰場一位排長,拿著衛星電話呼喚航空母艦上的F—16戰機給予火力支援時,不禁感慨:“西點軍校的教材需要重寫”。是的,信息化從C2開始發展到C3I,再到C4ISR,一路捆綁新的信息領域,直到出現C4IKSR,這個K是戰斗部,就是武器和一線的士兵。由此,便發生了聯合作戰的面貌更新,信息化的觸角、網絡的末梢變成戰場主角,“班長的戰爭”開始了。
連通改變了指揮關系,這是比半個世紀以來從機械化協同作戰到信息化聯合作戰都要深遠的革命,即產生了互動型的作戰關系。現在常說,信息化戰爭一場戰役就達成戰爭目的,一場關鍵性戰斗就達成戰役目的,而在打贏從關鍵性戰斗到快速決定性戰役的核心戰斗力,就是戰場上下左右快速互動的指揮、控制、協同、反饋。正如國家“互聯網+”規劃指出,連通是信息社會和信息化生產與消費的基本要素一樣,連通力是信息化戰爭的火力、機動力、感知力、指控力、保障力的支撐,連通力成為戰斗力的最基本要素,互動型作戰關系是信息化軍隊的本質特征。為此,隻有走向物聯化,打通信息化“最后一公裡”,把所有官兵、武器及重要零部件全部連通到網絡,深入到所有海陸空機動平台,甚至它們的發動機、火控系統,深入到所有連長、排長、班長,才能實現信息火力一體化,信息機動力一體化,信息保障力一體化,使戰場互動起來,信息化才真正進入實質階段。
可以預見,把兵力、武器和作戰數據上網,隻能進行當下的聯合作戰。隻有把各軍種各部門的人才、資源和技術上網共享,形成戰爭大數據,才能共創下一場新型戰爭。目前,我國制定並發布了《國家大數據行動綱要》,全面實行數據開放政策,2017年實現政府大數據跨部門共享,2018年實現政府大數據開放平台。這給軍隊信息化提供了思路和模板,這就是要強制性地把各軍種各戰區各部門各部隊的武器與技術信息全部入網,資源全部入網,人才全部入網,按照國家“互聯網+流通”的模式,把全軍的兵力、資源、武器與技術流通起來,讓數字化部隊、網絡化作戰在大流通的體系中生長。
信息時代,信息技術的進步與生產生活環境的快節奏變化共同催生互動型的網絡生態。信息化戰爭千變萬化,除了基本形態確定外,每一場戰爭面貌都不同,信息技術的進步帶來戰場信息規模化、多樣化和動態化,呈現在指戰員面前,各級指揮官、參謀人員需要在地理分散情況下合作研究問題,執行任務﹔而處在和平時期軍隊也總是面對百年不遇甚至前所未有的災情、疫情,從處理確定性問題轉入處理不確定性問題,不僅要求從一體化網絡平台搭建到聯合作戰體制改革,而且要求全軍上下塑造網絡行為習慣。這就是從按部就班的指令型軍事生活舊生態轉變到復雜多變的互動型的軍事生活新生態,這種生態是一種利用網絡互動形成科學決策並快速精確地執行決策的生態。
“雲”是一體化聯合作戰的基本形態
迄今新軍事變革1.0是軍兵種+信息系統+網絡,使網絡成為聯合作戰信息流通的平台,形成基於信息系統的體系作戰能力,其中網絡是最底層,是聯合作戰中最大的被使用者﹔而新軍事變革2.0則是反過來,網絡+信息系統+軍兵種,網絡成為最頂層,成為聯合作戰最大的組織者,成為打通一體化聯合作戰的實現途徑。
一體化是聯合作戰信息化發展的終極目標。今天,聯合作戰雖然已經利用網絡實現對跨軍種部隊的統一指揮,卻仍然是按指揮層級把聯合作戰方案分解細化成各軍種各級部隊的計劃。實踐表明,一體化不可能在有形有界的實體空間做到,包括美軍科索沃戰爭后搞內聚式聯合也進展不大。隨著軍事信息柵格的基本成型,一體化有望在無形無界的虛擬網絡空間做成。因為網絡具有獨特的跨界性質,在實體空間作為信息流通的平台處於底層,但一當匯集所連接實體的信息形成大數據時,網絡就可以生成虛擬空間,在這個虛擬空間可以自由駕馭實體空間的一切。因為虛擬組織可以打破軍種、戰區、部門這些實體結構間的不可切割的障礙,使聯合作戰能比實體空間組態更好的方式來配置、應用兵力和資源,而不受現有兵力資源的編成、地域和組態所限制。
國家“互聯網+”行動正是抓住網絡作為實體空間之上的虛擬空間價值,推動雲計算、大數據、移動互聯網、物聯網等與現代制造業結合,其中雲計算處於頂層,展現網絡自組織能力,重構傳統產業,反映在軍事上,就是重構聯合作戰,打開一體化通途。由此,雲計算帶來虛擬空間一體化解決方案。它是針對大數據的集成處理方式方法,讓各軍種各戰區各部門各渠道各形式的情報信息匯聚到網絡虛擬的情報信息大數據中來,利用集成式分析工具生成統一態勢圖,並同時給各軍種各戰區各部門各級指揮官提供合適的局部態勢圖,而且保持同步性和一致性。雲計算實際隻需要用一台服務器,就把全軍的聯合計劃這樣一類聯合業務給做了。這得益於商業實踐,20世紀90年代卓越網率先把自家的網上書店軟件在互聯網上開辦租用業務,沒想到全世界的網上書店都來租用,不再各自開發同類軟件,結果一台服務器一個軟件,就把全球網上書店的業務都做了,由此,開辟了雲計算的歷史先河。美軍把信息柵格建起來后開始引入雲計算思路,重構聯合作戰,產生出“網絡中心戰”,伊拉克戰爭中每天幾千個目標打擊計劃全部交給一個火力中心,隻用一台服務器來計算完成,從而結構性地革新聯合的效率效益。可見,我們需要確立這樣一個新的認識,即以網絡為一體化組織者,發揮網絡作為實體空間和虛擬空間的跨界組織功能,開辟一體化情報、一體化指揮、一體化保障的成功路徑。
雲計算是網絡虛擬組織的內核,由雲計算結合聯合作戰的具體內容擴大到雲服務,生成各種形式的聯合作戰“雲”。“雲”是一體化產品,它是按照用戶需求融合網絡資源而來的。當一線陣地上一名班長呼喚航母上戰斗機火力打擊時,他並不是點對點地、一對一地呼喊某某戰斗機,而是網絡生出一系列聯合作戰“雲”來實現。實際上,網絡作為聯合作戰的后台組織者,把這次火力申請作為一個臨時的偵、控、打、評、保聯合作戰任務立項,率先生成“信息作戰雲”,調用實時精確傳感系統快速收集目標信息,如在復雜電磁環境條件下,還要生成抗干擾措施,而后匯集目標的屬性、類型、速度、運動軌跡、防護程度等全息情報,在目標判定上能融合各種零散情報做出定性判斷﹔而后生成指揮控制“雲”,把目標打上即將打擊的標志放到戰場指揮控制中心監視屏上,經過價值評估取得目標等級,獲得“打”與“不打”的決策審批,包括合法性確認﹔再后生成目標打擊“雲”,由網上目標打擊中心的雲計算給他調配最適宜的戰斗機,並給戰斗機提供飛行路徑和火控數據﹔最后調用偵查系統評估打擊效果。在此期間,還要生成“保障雲”,為指定戰斗機規劃技術保障、彈藥補給等。這一連串的作戰部署和行動對火力申請者都是透明的,而且快速生成,就像雲一樣應需而生,而加入“作戰雲”的指戰員相互不認識,更沒有協作過,這對現行聯合作戰來說是難以想象的。一體化聯合作戰的意義在於,從最高指揮官到一線士兵都能得到網絡力量的支援,這就使得他們能超越自己手中的兵力、武器、資源來籌劃作戰。在現有聯合作戰體制中任何軍種、戰區、部門都不能自主調用其他軍種、戰區、部門的兵力和資源,但網絡不代表任何實體部門,也就沒有自身的利益,因而能以無以比擬的融合力,“無界瀏覽”跨軍種跨戰區跨部門的兵力、資源,無縫鏈接一體化作戰環節,完成任何特殊需要的聯合作戰。由此,把有形有界有層次的聯合作戰,轉變為無形無界無層次的“雲”作戰。美軍在伊拉克、阿富汗戰場上實驗讓各種武器“聯起來”的“戰斗雲”概念,說明其聯合作戰正朝這一方向發展。因此可以說,“雲”是一體化聯合作戰的基本形態。
沒有創新的軍隊是愚蠢的軍隊
歷來軍事變革的高潮都是以軍事創新百花齊放為特征,一支扁平化、集約化的信息化軍隊,是以網絡連接的每一個戰位上官兵的創造性活動為前提的。可以說,在21世紀,一支沒有創新的軍隊是愚蠢的軍隊。
機械化軍隊是以陸海空火力、機動力平台為中心編成的,其嚴格分門別類和等級化軍兵種部隊,按照嚴格程序辦事的軍事法規,限制了各級指揮官及士兵的創造力。結果,創造被集中到頂層,而后自上而下地貫徹。所以說,工業革命發展到機械化時代,需要的是“同質化人才”,即每一個人在軍隊這個大機器上隻能是一個零部件,而信息革命發展到今天則需要個性化、差異化的人才,隨著把繁雜的實體空間等級和程序轉移給網絡虛擬空間,人和武器平台都被極大地解放出來。一名營長、一名艦艇長、一名飛行員的創新思想,如果給以實驗的平台,就能帶動整個軍種的信息化轉型。正如馬雲所說:過去20年把人當機器,未來20年會把機器當作人。
每到變革起步時期,轉變思想總是受到巨大阻力。事實上,我們這支軍隊一方面是受個人講奉獻、一切聽指揮教育最多的軍隊,最適合“網絡共享制”的資源整合要求,這是我軍超越美軍實現新軍事變革2.0的優勢﹔但另一方面,我們又有“官本位”不良傳統等在激勵創新上的劣勢。對此,我們隻有認清自己的優長和缺點,而后揚長補缺,才能進入跨越式發展軌道。其中最關鍵的就是抓住瓶頸來補缺,這就是打造能上能下的國防與軍隊競爭機制。解放思想靠的是尊重人才,尊重人才靠的是以人為本,以人為本靠的是賦予萬眾創新的政策和平台。實際上,軍隊不乏有馬雲、馬化騰這樣的闖將,如馬偉民團隊的創新就彰顯改變海戰歷史的潛力。隻有確立創新面前人人平等的准則,提供創新平台並由實踐來檢驗的機制,至少要有美軍敢於給白切斯特中校到伊拉克戰場按其“基於效果作戰”構想實驗“火力旅”的胸懷,從而造就高端智能、新興繁榮的戰斗力發展新形態。
形勢比人強,當今時代,無論是戰爭,還是和平環境中的非戰爭行動,非常規、不確定、快速傳播性成為新常態,在這種情況下,要想打贏必須發起軍隊“互聯網+”行動,實質就是建設“智慧軍隊”,借鑒國家打造智慧社區到智慧工廠再到智慧城市的蓬勃創新運動,打造“智慧軍營”“智慧邊海防”“智慧戰區”“智慧軍種”。一切都應當是智慧的,就拿“智慧消防”來說,應急救援應該是這樣,所有集裝箱加入物聯網,進入倉庫就進入監控大數據﹔一有火情,倉庫配置圖被發送給救援部隊,指揮員從容根據危險品性質修訂網絡提供的救援方案。為達此目的,不僅要從根本上調動起全體官兵和軍工企業的創新精神,更要把軍隊信息化融入國家信息化之中,把軍隊信息化部門融入國家信息化部門之中,把軍隊信息化科研院所融入國家信息化科研院所以及信息化企業之中,實行徹底的軍民融合。
(林東,國防大學戰略部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