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一社區        注冊

重溫“行行出狀元”

2015年06月18日13:41   來源:光明日報

適己之性 盡己之分

狀元是古代讀書人夢寐以求的,“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是一個類比的說法,是說不論做什麼行當,都會顯出價值,都會受到尊重。而事實上,“文無第一”,榜眼是不是一定就比狀元差,那倒不見得。據宋人陳善《捫虱新話》記載,北宋嘉祐元年的科舉考試中,主考官歐陽文忠公讀到一篇氣沖霄漢的雄文,大加贊賞,本想將其定為第一,但又恐此人是自己的弟子曾鞏,為避嫌而將其定為第二。殊不知,此文的作者,卻是后來萬世景仰的文豪蘇東坡。這叫“遇不遇者,時也”,雖然大家都有才。

很多行當都是技、都是藝,但倘若能上升到“道”的高度,這個時候就已顯出其自身價值而不必他求,亦不必羨忌他人了。有道之人是受中華文化高度推崇的,此道非高高在上,而是無所不在的,庄生所謂“道在屎溺”,就是道無所不在的一個生動表述。

有道之人的典型例子是《庄子•養生主》中的主人公庖丁。“庖丁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觸,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響然,奏刀然,莫不中音。合於《桑林》之舞,乃中《經首》之會,”將屠牛當成一件樂不可支的事兒來對待,連文惠君都看傻了,“嘻,善哉!技盍至此乎?”庖丁便講述了自己如何“依乎天理”、如何做到游刃有余的體悟。當牛“然已解,如土委地”時,他“提刀而立,為之四顧,為之躊躇滿志”,有了這種高峰體驗,“何假南面百城”!

庖丁可能是庄子虛構的,但歐陽文忠公的《賣油翁》則是真人真事。文中的康肅公是北宋名臣陳堯咨,他是真宗朝的狀元,其兄陳堯叟則為太宗朝的狀元。“陳康肅公善射,當世無雙,”射箭中的者十之八九,賣油翁偶然路過,見到如此神勇之人亦只是微微點頭稱是而已,康肅公因而問曰:“汝亦知射乎?吾射不亦精乎?”賣油翁不卑不亢,回答得簡短有力:“無他,但手熟爾。”康肅公怒了,“爾安敢輕吾射!”賣油翁答:“以我酌油知之。”意思是,賣油雖沒有射箭那麼颯爽瀟洒,但同樣是一門手藝,如何練到高妙境界,可以類推而知之。不僅如此,還可以現場表演給你看:“乃取一葫蘆置於地,以錢覆其口,徐以杓酌油瀝之,自錢孔入,而錢不濕。”這個過程和庖丁解牛一樣精彩,只是文忠公描述得不像庄生那般驚天地泣鬼神而已。臨末,老翁淡定地說:“我亦無他,唯手熟爾。”康肅公隻好笑著打發他走了。

一個賣油的老者在真正的“狀元”面前毫無愧怍,他就是這個行業的“狀元”。對此,儒家的說法是,君子“素位而行”則“無入而不自得”,所謂“素富貴,行乎富貴﹔素貧賤,行乎貧賤﹔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難,行乎患難”﹔道家的講法是“適性逍遙”,郭子玄所謂“夫小大雖殊,而放於自得之場,則物任其性,事稱其能,各當其分,逍遙一也”。朱子心中三代(夏、商、周)之人無不學,“其學焉者,無不有以知其性分之所固有,職分之所當為,而各俛焉以盡其力,”人人皆能適己之性,盡己之分,這就是“非后世之所能及”的三代之治。然而,古人早已明了的道理,在今天受到了現實的挑戰——在很多人看來,“錢”與“權”成了時代的主流,所謂的“三百六十行”,在這兩者面前都黯然失色、飲泣吞聲。這個時代之所以不能“行行出狀元”,和我們每個人的選擇都是息息相關的——我們有多少人在削足適履、盲目追求別人眼中的幸福?又有多少人在“願乎其外”、為自己難填的欲壑而殫精竭慮、辛苦恣睢?

各安其位 各盡其才

經過改革開放三十多年的高速發展,“以人為本”成為科學發展觀的核心而被寫入黨章,它也成為溝通古今政治理念的一座橋梁。

梁任公曾說過:“儒家哲學范圍廣博,概括起來說,可以《論語》‘修己安人’一語括之。”《論語》中的原話是:子路問君子。子曰:“修己以敬。”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人。”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以安百姓,堯舜其猶病諸?”“修己以安人”其實就是“修己以安百姓”,這是連堯舜這樣的聖王都不無缺憾的。而對政府來說,“安人”就需要在制度上保証讓每一個公民都能各安其位、各盡其才。《尚書》有雲:“德惟善政,政在養民,”對政府領導人來講,其最大的德行就是能夠實行善政,而善政的目的不是其他,正是“養民”,正是“安百姓”。

“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其存在的合理性。《文子》有雲:“有鳥將來,張羅而待之。得鳥者,羅之一目﹔今為一目之羅,則無時得鳥。”每一張羅網都有成百上千的網眼,而最終能夠抓住小鳥的只是其中的一個網眼﹔但是,如果隻有這一個網眼而沒有其他網眼的配合,這個“一目之羅”是無論如何也抓不到小鳥的。我們的各個行業就像是千百萬個網眼一般,相互照應方能使得社會和諧,方能實現“善政”,而“養民”亦已在其中矣。這就需要我們的政府能夠調配好各個行當之間的關系,做到因勢利導、惠而不費。

唐代詩人周曇的一首《詠史詩》這樣寫道:“定獲英奇不在多,然須設網遍山河。禽雖一目羅中得,豈可空張一目羅?”那些公忠體國的王佐之才,如伊尹和姜太公,君王得一足矣,但是倘若君王不能如周公“一沐三捉發,一飯三吐哺”般禮賢下士,這樣的大臣又如何能找到呢?如子思所雲,“此乃得士則昌,失士則亡之秋也,”在上位者盡在上位者的本分——皋陶所謂的“知人”和“官人”,孟子所謂的“尊賢使能”——在下位者方能盡在下位者的本分,各盡所能,各安其位。

維齊非齊 自然合理

我們也要注意到,現實中的人和人是有差別的。荀子曾引用《尚書》中的“維齊非齊”來談他對平等觀念的理解,認為要達到社會的平等,就必須“非齊”﹔一味追求“齊”,結果可能反而是“不齊”。孟子說過“物之不齊,物之情也”,如果都按照同一個標准去對待的話,那當然就“不齊”了。究竟是“齊”還是“不齊”,不能隻看表面現象。

“維齊非齊”四個字背后蘊涵著中國傳統的思維方式,哲學家樓宇烈先生稱之為“自然合理”。樓先生認為:“我們應該理直氣壯地講,中國是有科學思想的,自然合理就是科學思維”——這裡的“自然”非指自然界,而是自然而然、本然的意思——“自然合理有一個特點就是個性化,這跟現代科學的普遍適用不一樣,它注重的是如何符合這個事物的特性、事物的本性。”正如水一般,它可以隨器賦形,隨物寓色,從而滋養萬物,這也正是老子認為“上善若水”、水“幾於道”的根本原因之一。順應事物的本性就需要尊重事物的個性。先秦儒家講“維齊非齊”,宋明理學家講“理一分殊”,其根本精神指向是一致的。自然合理即是“道”,它也正是“行行出狀元”的理論根據。

科學合理就不一樣,它意味著有統一的標准,人人皆須達到一定的標准才能成為這個行業的“狀元”。科學合理確實方便了管理,但人非死的機器,而是有血有肉的萬物之靈,有些時候,就需要因人而異。梁任公與當時清華校長曹雲祥的一段對話至今仍為人所津津樂道。梁先生向曹校長推薦陳寅恪先生,曹問:“陳先生是哪一國的博士?”梁答:“既不是博士,也不是碩士。”曹又問:“有沒有著作?”梁又答:“沒有著作。”曹於是說:“既不是博士,又沒有著作,那怎麼行呢?”梁於是答道:“我也算是著作等身了,卻沒有陳先生寥寥數百字有價值。”數量上的東西容易計量,質量或者說特性上的東西就需要見識和眼光才能識別。

當社會真正領悟到了以人為本的內涵時,當我們都理解了自然合理的重要性時,“行行出狀元”便有可能從願望變成現實,從個別事例變成普遍現象。

(《重溫“行行出狀元”》,《光明日報》,2013年05月22日12 版)


使用微信“掃一掃”功能添加“學習微平台”
(責編:朱書緣、謝磊)
  • 最新評論
  • 熱門評論
查看全部留言

熱點關鍵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