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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冰:淺論提升文學境界

2014年11月20日08:10    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

  從古至今,文壇翹楚們一直都推崇那觸摸不到而又可以感受到的文學境界。最早的“境界”概念見諸佛經,后被廣泛使用。文學的境界與意象、意境相聯,與品位、格調相似,是作家對精神格調、思想能力和文化品位的一種高尚追求,也是評價文學作品價值的一個重要尺度。

  文學境界雖難嚴格定義,但卻不乏著述。人們最熟悉的當屬王國維的《人間詞話》。“詞以境界為最上。有境界則自成高格,自有名句。”這是《人間詞話》開宗明義之言。《人間詞話》以“境界”為核心,頗多獨到參悟,其中成大事業、大學問的“三境界說”,令人贊賞。除了王國維,亦有其他學者論境界,如馮友蘭的“四境界說”等,也充滿真知灼見。

  生活中,讀者接觸眾多文學作品,有的如過眼雲煙,有的直抵靈魂,個中區別應與作品的文學境界有關。文學境界既包含作品的境界,也包含作家的境界,二者相輔相成、互為因果。文學境界有高低之分,我們當然倡導“取法乎上”。當前,我國文學作品有數量缺質量、有“高原”缺“高峰”。精品力作難求的重要原因,是有些作家及其作品的境界不夠高。因此,文學的當務之急不是繼續擴充數量,而是大力提高質量。提升文學境界成了文學繁榮發展的一個關鍵。如何提升文學境界,無疑是個復雜且見仁見智的問題,這裡談談其中三個方面。

  提升思想境界

  文學屬於社會意識形態,文學寫作是特殊的精神生產。作家依據一定的立場、觀點、方法進行藝術創造,文學作品的思想境界反映的是創作者的思想境界。文章乃經國之大業,須敬畏,不可褻玩焉。“文載道”“詩言志”是中華民族的優秀傳統。北宋張載有“橫渠四句”:“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這是何等博大的胸襟氣概和高遠的思想境界。

  文學是民族精神的火炬、時代前進的號角,代表一個時代的風貌,體現一個時代的風氣。在我國革命、建設和改革各個歷史時期,文學都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廣大作家以他們的作品熱忱謳歌人民偉業,熱情鼓舞人民前進,為民族獨立、人民解放和國家富強、人民幸福提供了強大精神動力。當代中國正在努力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這是一個值得大書特書的歷史時期。廣大作家要深入生活,把握脈動,洞察社會發展,描繪偉大實踐,創作生產出無愧於我們這個偉大民族、偉大時代的優秀作品。切不可疏離時代主潮、躲避崇高理想,隻顧把玩一己之悲歡,並把那當成整個世界。我們雖不能要求作家及其作品一概“代聖賢立言”,但也絕不贊成“娛樂至上”。文學的功能是引領風尚、教育人民、服務社會、推動發展,如果淪為列寧所說的那些“飽食終日”“百無聊賴”“胖得發愁”的人的消遣工具,文學將失去最珍貴的價值。

  有人會說,寫什麼,怎麼寫,這是創作自由。確實,創作自由是文學繁榮發展的基本保障,也是作家的權利。但在講創作自由的同時,也不能忘記社會責任,這是辯証統一的。鄧小平同志曾期望作家“認真嚴肅地考慮自己作品的社會效果,力求把最好的精神食糧貢獻給人民”。作家應該對國家、人民和社會有強烈的責任感。認為作家隻需要創作自由而不必承擔社會責任,是偏頗。法國作家雨果曾說過,作家“具有雙重職責,個人職責和公眾職責,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需要有兩個靈魂”。所謂“兩個靈魂”,是指作家既是個體的,又是公眾的﹔既可以有個人追求,又必須有社會擔當。當然,社會責任感的形成不是靠外在強制,而是靠作家內在自我約束、自我提高。

  文學既反映人們的精神世界,又引領人們的精神生活。越是各種思潮相互激蕩,越要強調正確價值取向。一個民族、一個國家最持久、最深層的力量是全社會普遍認同和踐行的核心價值觀。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是我國文學的主導價值,是方向,是定力,是主心骨。要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旗幟,將其生動活潑、活靈活現地體現在文藝創作之中。要努力尋找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與人們情感世界的契合點、共鳴點,從人民群眾的日常生活、所思所盼中汲取靈感、挖掘素材、提煉主題,以文學的方式筑造中國人民獨特的精神世界,建設美好的精神家園。在社會矛盾凸顯期,眾聲喧嘩,美丑紛雜,作家要善於分清主流與支流,認清現象與本質,深刻反映社會進步,體現人文情懷。低俗不是通俗,欲望不代表希望,單純感官娛樂不等於精神快樂。迎合低級趣味,不但不能給社會提供正能量,反而會制造文化垃圾,從根本上違背社會主義文學的本質,與真善美南轅北轍。

  政治和思想傾向性是文學不可抹煞的基本屬性之一。把今天不再提“文學為政治服務”曲解為文學與政治不相干,會掉進危險的誤區。過去和現在的事實都証明,文學在反映社會生活時總會以不同的方式表現出與政治的聯系,或隱或顯地傳達一定的思想傾向。社會主義文學從本質上講,是人民的文學。為什麼人的問題,是根本問題、原則問題。把人民放在心中最高位置,自覺承擔起為人民抒寫、為人民抒情、為人民抒懷的歷史責任,是作家思想境界的核心。我們任何時候都要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創作導向,把人民作為文學表現的主體,把人民作為文學審美的鑒賞家和評判者,把為人民服務作為文學工作者的天職。隻有把根深扎在人民群眾和社會實踐中,文學之樹才能長青。要防止文學離開人民,變成無根的浮萍、無病的呻吟、無魂的軀殼。

  提升審美境界

  文學審美是人心靈的自由活動,價值、傾向、真實、典型、個性、修辭等都屬於文學創作中寶貴的審美品質。優秀的文學作品須能達成思想性與藝術性相統一、歷史真實與藝術真實相統一。作家要按照美的規律塑造個性化人物形象,切忌從抽象概念出發。馬克思曾提倡要“莎士比亞化”,不要“席勒式”。文學最不能容忍單調刻板、公式化概念化的文字。

  《人間詞話》說,“能寫真景物、真感情者,謂之有境界。否則謂之無境界。”沒有真正的情感、生活作為基礎,即使有生花妙筆,也斷然寫不出皇皇大作。這裡涉及想象和虛構的問題。想象和虛構是文學創作中至關重要、不可或缺的藝術手段。但想象和虛構不是“無土栽培”,而是源於生活,是作家對人的生活經驗的提煉和升華。文學可以放飛想象的翅膀,但一定要腳踏堅實的大地。

  文學是語言的藝術。語言技巧是文學最敏感的部位。“言之無文,行而不遠。”修辭立誠,就是使語言更鮮明准確地表現作品的人物形象和特殊情景。這種功力不是一年半載可以練就的,需要作家在長期的創作過程中艱苦錘煉、苦心孤詣、孜孜以求。很多關於“煉字煉句”的佳話大家耳熟能詳。杜甫的“為人性僻耽佳句,語不驚人死不休”,賈島的“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傾訴著錘煉字句的“苦吟”。俄羅斯作家托爾斯泰一貫主張文學作品“一改再改”,他說 “寫而不加修改,這種想法應該永遠拋棄”。他的《戰爭與和平》寫了7年,修改了99次。無論什麼年代,也無論什麼作家,優秀文學作品令人敬佩的文採都是用令人敬佩的心血澆灌的。今天,影視風靡對紙質文學構成嚴峻挑戰,在這樣的大環境中,文辭之雅、形式之美是文學依然立足的充分理由。

  強調修辭,不能重蹈堆砌華麗辭藻的覆轍。我國的歷次文學革新,都主張祛除隻重辭藻形式的風氣,而每次革新都促進了文學的繁榮發展。“初唐四杰”力掃綺靡的齊梁宮體詩風,而后中國詩歌進入輝煌時期。韓愈、柳宗元“文起八代之衰”,一改隻重形式而內容貧乏的駢體文,唐宋八大家才得以橫空出世。另一方面,在“全民寫作”的今天,也不能對修辭降格以求。要追求有藝術難度的寫作,拒絕無深度的扁平化創作,反對遠離美學尺度的碼字游戲和隨意涂抹,反對抄襲模仿、千篇一律、機械化生產、快餐式消費。精品之所以精,就在於其思想精深、藝術精湛、制作精良。文學創作要遵循正確的美學法則,精益求精,讓讀者從字裡行間感受到美文雅趣。

  提升人格境界

  人們常說:“文如其人”“人品決定文品”。這話聽起來稍有絕對化之嫌,但強調人格對文章的影響無疑是正確的。孟子主張“養浩然之氣”,李大釗把“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置於座右,足見高風峻節。

  文藝是鑄造靈魂的工程,文藝工作者是靈魂的工程師。毫不夸張地說,在所有的文學作品背后都清晰地站立著作家本人的形象。我手寫我心,作家的人格品德影響著創作動機、藝術構思、語言呈現等創作全過程。作品是作家的“心電圖”,作家的喜怒哀樂、愛恨情仇都表現在作品之中。中國文學千年流變,但變中也有不變,注重教益、引人向善是始終不渝的旨歸,即使是通俗文學、戲曲,也追求“曲終奏雅”“高台教化”。真正創造輝煌文學業績、贏得讀者喜愛的,往往是擁有高尚人格的作家。清代評論家沈德潛曾說:“有第一等襟抱,第一等學識,斯有第一等真詩。”王國維在評論屈原、陶淵明、杜甫、蘇軾時說,“此四子者苟無文學之天才,其人格亦自足千古。故無高尚偉大之人格,而有高尚偉大之文學者,殆未之有也。”

  人品一旦失格,作品必然失色!人品包括個人的品德修養,還包括國家民族意識。對祖國、對人民、對民族的立場情感,是高層次的人品。現今,在思想文化多元多樣多變的大環境中,有些人價值混亂、道德滑坡、底線失守,甚至搞不清楚“我是誰、為了誰”。有的人與國家和人民的主流價值刻意“保持距離”,實際上是懷揣某種目的在作秀,看似桀驁的背后是逢迎。有的人違反現代社會基本的職業操守和道德,身在體制又詆毀體制,既絕不願切斷與體制的“臍帶”,又常因欲壑難填而對體制惡語中傷。還有人身為共產黨員,遇到風波便動搖了立場和站位,對錯誤思潮妥協附和。這種人格的分裂和內心的陰暗不管如何掩飾,人們都看得清楚。

  文學是人類藝術地把握世界的獨特方式,其本質是超功利的。創作實踐反復証明,文學是寂寞清苦的事業,寧靜淡泊,伏案苦耕,才能開辟文學境界。沒有“不為五斗米折腰”的剛毅,何來“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超凡脫俗。沒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胸懷,何來《岳陽樓記》的千古絕唱。當前,各種利益、各種誘惑容易讓人浮躁、焦慮、短視、失去定力,這也影響了一些作家的心態。比如,我們很希望作家的勞動得到豐厚的報酬,但很不希望拜金主義的炫富擾攘文學發展的方向,讓市場價值扭曲了藝術價值。文學不能當市場的奴隸,不要沾滿了銅臭氣。再比如,文學評獎本是激勵創作的手段,評獎為了文學,而文學不是為了評獎。可有人患上了“評獎綜合症”,隨意發表一些不尊重他人、不尊重文學的言論,傷害了他人,也毀壞了自己在讀者眼裡的形象。如果作家對文學缺乏虔誠,把寫作當成追名逐利的手段,必將遠離心靈和純真,甚至為獲取暫時的小利丟掉恆久的大義。有人說,在市場經濟環境中,作家面臨的最大危險是抗誘惑能力減弱,以及由此導致的文學性的喪失。這種擔心不無道理,因為我們已經見到有些作家缺乏藝術耐心,過分看重眼前利益,以市場為風向標,急急忙忙地寫作,慌慌張張地發表,在作品精神深度和藝術品質方面留下諸多遺憾。習近平同志告誡我們:“文藝不能在市場經濟大潮中迷失方向,不能在為什麼人的問題上發生偏差,否則文藝就沒有生命力。”作家應該時時警醒自己,不斷修煉境界、傳承風骨,以堅實的人品為支撐,經受住任何考驗。

  記得明末清初的思想家顧炎武講過:有益於天下、有益於將來的文章,多一篇,多一篇之益矣﹔有損於己、無益於人的文章,多一篇,多一篇之損矣。我們倡導提升文學境界,不是坐而論道,而是盼望不斷催生精品力作,使有益於天下、有益於將來的文學作品多一篇、多一篇、再多一篇!

  (作者為中國作家協會黨組書記、副主席)

  《 人民日報 》( 2014年11月20日 07 版)

(責編:朱書緣、謝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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