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午戰爭爆發的1894年,距清順治元年1644年剛好250年,清朝已經走到了末端,中國兩千多年封建社會也走到了盡頭,這是一個王朝的末世,同時也是中國封建社會的末世。處在這樣一個末世,整個國家腐朽不堪,整個軍隊也腐朽不堪,以致國不能戰,軍不能戰。其結果就是甲午戰爭的慘敗。
現在有一種觀點可能夸大了戰前洋務運動的意義,所謂同光之世有中興氣象,洋務運動好像使國家進入了近代化發展的軌道。實際上不是。我們必須看到1840年鴉片戰爭之后,外患內憂不斷加劇,列強不斷入侵,中國一敗再敗,太平天國又搞得國家元氣大傷。在此情況下出現了一些變革圖強的行動,試圖振衰起敝,卻步履維艱,很不成功,根本沒有扭轉頹勢,所以1894年的清朝實際上處在末世的狀態。甲午之敗,不過是加速了清朝的覆亡。
國不能戰突出體現於兩個方面
領袖集團腐朽無能。先看最重要的兩個人。一個是慈禧,她精於宮廷權術,但在知識和眼光上都很欠缺,談不上什麼眼界,更無經邦濟世的才略,跟清初的孝庄和唐朝的武則天沒法比。另一個是光緒,他長在深宮之中,還是個文弱青年,有抱負有激情,但沒有韜略雄才。次看清廷,是中樞無人。太平天國之后滿族人才凋零,圍在慈禧、光緒身邊的滿族權貴都才智平庸,比較突出一點的恭親王奕實際也才略平平,只是手段比較圓熟而已。在這種情況下,滿臣對漢臣的忌防更甚了,所以晚清漢臣中的強人基本進不了中樞,像曾國藩、左宗棠、李鴻章、張之洞等都被擋在外圍。再看實際表現。從長遠來說,就是看不到世界近代化的潮流,不知道這個時候已經是工業文明興起要替代農業文明,資本主義興起要取代封建制度,他們根本看不到這樣一個大勢,也就不知道引領國家走向正確的方向,趕緊跟上時代的步伐。從中期來說,就是看不到日本崛起速度之快、威脅之急,還一直以為日本是彈丸之邦,“蕞爾小國”而已,不能切實加強防范。1888年北洋海軍宣布成軍后便停止了發展,而正是在這個時候,日本加速推進對清朝的戰爭准備,大力加緊發展海軍。從近前來說,就是當朝鮮危機發生、甲午戰爭爆發的時候,毫無領導、統馭這場斗爭的能力。中樞諸公昧於情勢,不知彼也不知己,拿不出有效的應對之策和周詳的計劃,反而為是戰是和爭論不休。慈禧先是看群情洶洶、憤激昂揚,便支持開戰,還以為能輕易取勝,但初戰失利,馬上要到她六十大壽的日子(1894年11月7日,農歷十月初十),就想趕緊了結,免得耽誤做壽。朝中上下也把慈禧做壽看得比前方戰事還要緊,甚至將旅大危殆的十萬火急軍情延擱不辦。光緒堅決主戰,但不知道怎樣通盤進行謀劃和組織,對日本戰略意圖和日軍虛實毫不了解,只是一廂情願地讓軍機處一道又一道下諭旨,催促各軍速速進剿,似乎軍隊開到前線就能輕鬆把日軍從朝鮮趕到海裡,而當戰事失利,戰局吃緊,就亂了方寸,應對無措。
中央集權嚴重削弱,形不成國家的統一意志和統一力量。在太平天國戰爭中,清朝的經制兵八旗和綠營一敗涂地,隻好靠地方募勇練兵拒敵,湘軍、淮軍由此而興,督撫勢力隨之坐大,中央集權嚴重削弱。太平天國之后,曾國藩還能堅守道統,自裁其軍,自我收斂,其他督撫卻紛紛起來了,派系林立,借著辦洋務圖自強、籌海防或謀塞防而各練其軍,各抱山頭,明爭暗斗,中央一統軍令政令的局面名存實亡,甚至新建的海軍也分別成了南洋大臣和北洋大臣的家底,所以南洋艦隊和北洋艦隊一直無法統一調遣使用。於是當大危機來臨時,封疆大吏各顧私利各打算盤,互相鉤心斗角,國家形不成統一的意志和力量。甲午戰爭爆發,情況就是這樣。握有清朝主要軍力和資源的許多督撫大員認為,這主要是李鴻章北洋系統的事,與己無干,非但不願出錢出力,有的還存心看李鴻章的笑話。而作為戰區司令的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李鴻章,則是當時最大的地方實力派,清廷也不能順暢掌控和指揮。應該說李鴻章的大局觀是比較好的,但也有濃厚的北洋意識,他從一開始就想盡量避免戰爭,想緩戰,這既是因為他對敵我情勢相對還比較了解,也是出於保存北洋實力的派系心結,這與光緒是相左的,光緒指示軍機處要打,快打。這樣兩種意見,隻要能統一,按照一個決心進行籌劃和執行也許還好,但就是形不成統一意志。光緒沒有絕對的權力,事事要慈禧首肯才能執行,所以李鴻章對光緒通過軍機處下達的命令能拖就拖,而李鴻章事權不出北洋,無法調動指揮全局,他想避戰、緩戰的主張光緒又不同意。上下不能同心同德,國家已經不是一盤棋。
上述狀況,使得清廷的危機處理、戰爭准備和應戰,都茫然無緒,一誤再誤。
軍不能戰突出體現於三個方面
組織混亂。由於沒有准備,倉促應戰,清軍的戰爭組織和實施,從指揮機構的組建、作戰計劃的制定,到兵力的調動部署、軍需的前運后送,都非常混亂。當時的海關總稅務司英國人赫德說:“我們對於戰爭毫無准備,實在令人可驚。”但更嚴重的問題還出在軍事體制上。晚清軍隊的體系非常雜亂,都是一個個山頭,沒有統一的國防軍,沒有統一的司令部、參謀部。洋務運動買了一些槍炮艦船,仿造了一些槍炮艦船,看似搞近代化,但軍隊近代化最重要的東西都沒搞起來。軍隊大多掌握在各地的督撫將軍手裡,臨時從各地抽調過來,都有嚴重的私屬性,都是督撫將軍的私兵,平常不配合,到了戰場上更難配合,基本上是各自為戰,形不成有效的組織和協同。日軍進攻遼東,一共投入四個師團一個混成旅團,不到五萬人。清軍調集到鴨綠江至山海關內外進行防御的先后有十幾萬人,但體系龐雜,多頭指揮,互相觀望,爾忌我虞,爾前我卻,勝不相讓,敗不相救,一仗一仗都輕易敗給敵人,日軍打哪兒克哪兒。又如威海衛之戰,防守威海軍港和要塞的是李鴻章北洋系統的部隊,水師由丁汝昌指揮,陸上要塞部隊由戴宗騫指揮,威海附近還有二萬多清軍歸山東巡撫李秉衡指揮。李秉衡始終不積極調兵增援威海,威海的戴宗騫和丁汝昌也矛盾重重,各行其是,結果陸上防御很快潰散,炮台盡失,陷北洋水師於絕境。詩人黃遵憲痛心而泣:“噫吁戲!海陸軍,人力合,我力分!”清軍組織上的混亂使得部隊數量雖多,但形不成合力,兵力似厚而實單。
指揮無方。首先不知彼。上上下下都不了解日軍的戰略意圖和兵力虛實,對日軍的進攻方向普遍判斷不清,處處設防,兵力分散,行動盲目,左支右絀,陸海兩個戰場都陷於被動挨打的境地。其次不知戰。戰區司令李鴻章,后來戰事不利清廷又調宋慶、劉坤一來加強,從他們以下陸軍的各級軍官大多是舊行伍出身,隻有之前對太平軍、對捻軍的作戰經歷,基本不懂近代戰爭。海軍系統好一些,官佐大部分是新學堂培養的,有一部分還留洋學習過,但也都沒有近代化戰爭的實戰經驗。因此,清軍在戰略戰術上表現出嚴重的無知。如不重視爭奪制海權,不懂得陸海協同,不知道抗登陸作戰。日軍兩次登陸,一次在遼東半島,一次在山東半島,都大搖大擺地進入,清軍根本不組織防御。再如要塞攻防,北洋海防體系經營了一二十年,李鴻章曾自詡“有深固不搖之勢”,但打起仗來旅大和威海的要塞都形不成嚴密防御,特別是陸上的后路防御空虛,一攻就破。基本的陸軍戰術大部分軍官也不懂,如炮兵不知道集中使用,聶士成就說日軍炮兵每戰必聚在一處,清軍的火炮則分散在各部隊﹔隻知道正面對抗、集群沖鋒,不知道迂回側擊、側翼防御,經常是日軍一迂回側擊,清軍的防線馬上就垮掉﹔不會散兵戰術,日軍火力那麼猛,清軍還像打太平軍、打捻軍一樣,經常集群沖鋒,結果被敵大量殺傷。海軍將領雖然學了近代海戰的技術和戰術,但實戰靈活運用能力差,應變能力弱,幾次海戰的組織指揮都很不理想。
斗志不堅。晚清官場腐化,社會風氣敗壞,軍隊也腐朽不堪,紀律廢弛,訓練虛浮,賭博、狎妓、抽大煙等淫逸之風盛行。海軍稍好些,但這些現象也很普遍,所以整個軍隊精神萎靡不振,戰斗意志不堅,從上到下,臨陣脫逃者比比皆是,在日軍主攻方向上幾乎所有的戰斗都堅持不了一天以上,所有號稱堅固的要塞——大連、旅順、威海都是被日軍輕易奪取。特別是許多將領帶頭逃跑,導致部隊很快潰散甚至不戰而潰。如:平壤之戰總指揮葉志超帶頭逃跑,各路清軍群龍無首,一潰而不可收,直到過了鴨綠江才算站住腳﹔大連守將趙懷業不積極戰守,反而變賣軍米做好逃跑的准備,日軍擔心大連要塞堅固,彈貯充足,准備以聯合艦隊從海上助攻,但攻擊還沒發起,趙懷業就連夜率人馬遁往旅順,把要塞、軍港和大量軍需物資拱手讓給了敵人。在清軍參戰各部隊中,北洋海軍是打得最英勇的,多數管帶和提督丁汝昌與戰艦和艦隊共存亡,以身殉國,但也有一些將領和軍艦臨陣脫逃。最可悲的是,大廈將傾,獨木難支,由於陸上戰場和防線的全面潰敗,北洋水師這支清軍最先進的部隊也被徹底葬送。
甲午戰爭,初戰海軍是關鍵,終戰陸軍是關鍵。北洋海軍不敗,日本不敢肆無忌憚地擴大侵略﹔清朝陸軍不敗,中國不會速敗、完敗。“諸軍灞上憐兒戲,萬裡神州痛陸沉。”海上和陸上都打不贏,這是晚清的悲哀。
在甲午戰爭爆發之前,不少西方人估計,初戰中國要吃虧,久戰則日本會失敗,因為清朝沒有戰爭准備,而日本蓄謀已久,進行了長期的准備,但日本明治維新時間還不長,國力還不強,不具備長期支持戰爭的能力。日軍突破鴨綠江攻入遼東之后,李鴻章、劉坤一等也曾提出,為今之計需做長久相持的打算。但由於清朝的末世狀態,國家和軍隊均腐朽不堪,與敵較長久地相持都做不到。在經歷了戰場上的速敗之后,腐朽無能的清廷很快選擇了投降路線,通過簽訂喪權辱國的《馬關條約》來換得苟延殘喘,這是國不能戰、軍不能戰的極致表現,也是國不能戰、軍不能戰的必然結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