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凱
在中國歷史發展的長河中,改革和變法是永恆的時代主題。雖然歷朝歷代的改革有不同的特色,但也有一些普遍性的規律和經驗值得我們研究和借鑒,甚至讓我們常看常新。
改革是統治者順應時代潮流,在一定的制度框架內,主動調整生產關系中舊的不合理的部分以適應新的客觀情況。這就決定了真正的改革者必須是國家權杖的真正持有者,改革方能成功。比如,秦國變法時,因為有秦孝公的全力支持,商鞅才能在未來“接班人”惠文王犯法時,依然能對其左膀右臂割鼻刺字以示懲戒﹔后來的北魏孝文帝,在太子元恂強烈反對改革時將其賜死。也就是說,隻要社會有了改革的必要,而最高統治者又能真心厲行改革,即使中途有所變故,也是具體執行層面的個人(如吳起、商鞅)不幸,卻無損於改革的整體成功。
與此相反,那些起自大臣或者王朝最高統治者半推半就的改革,無一例外都是失敗的。如北宋王安石變法,主動者是他,其改革主張歷經仁宗、英宗二朝而未受重視,到了神宗時才被採用﹔清末戊戌變法,看似有光緒皇帝的傾力支持,殊不知,國家權杖的真正持有者卻是慈禧,故難免在103天后遭到血的清算。
在最高統治者真心改革的基礎上,執行力成了另一個重要的制約因素。凡屬成功的改革,無一不是君主廣納人才、與賢臣群體齊心協力的結果。齊桓公的執行層,不僅有管仲,還有鮑叔牙﹔魏文侯不僅有李悝,還有吳起、西門豹﹔秦孝公任用商鞅,還有景監支持﹔等等。相反的例子,如王莽改制,卻任用洛陽富商薛子仲、張長叔和臨淄大賈姓偉等執掌“五均六筦”財政大權,《漢書·食貨志》載其“乘傳求利,交錯天下,因與郡縣通奸,多張空簿,府藏不實,百姓愈病”,不僅改革無望,反而使社會經濟日益惡化,階級矛盾更加尖銳。
改革雖不是革命,但打破的不僅僅是形式上的藩籬,更重要的是切斷既得利益者的利益鏈條,因而必然會有劇烈的反彈,殘酷時也會以血為代價。縱觀歷代改革,無論成敗,幾乎均涉及打擊豪強、利益調整。但根本的區別在於,成功的改革,無一不是剛中帶柔、剛柔並濟、謀定后動、循序漸進的。漢初體制造成劉姓諸侯王割據和地方豪強坐大,文帝採納賈誼建議“眾建諸侯而少其力”﹔景帝削藩,七國叛亂幸有周亞夫平定﹔漢武帝則兼用之——對於擁兵的諸侯王採取更加穩妥的“推恩令”,使其因諸子繼承而內部瓦解﹔對於並無兵將的地方豪強,則一方面遷於關中置於掌控之下,一方面派刺史監督郡國以打擊“強宗豪右”。與此相反,失敗的改革,既有過於集中推出大量改革措施而急於求成的問題,同時其許多措施又堪稱無厘頭。如王莽改制,先於公元9年實行“王田”、“私屬”制,並統一度量衡﹔公元10年實行五均、賒貸之法﹔公元7年到14年進行三次幣制改革,同時為顯威德而對東方高句麗、西方西域各國、西南句町和北方的匈奴廣泛用兵。戊戌變法,在103天裡頒布的新政“上諭”如雪片飛下,廣泛涉及政治、經濟、軍事、文化教育諸方面,操之過急且不分重點,而其中改革科舉制度一項,甚至阻斷了當年與康梁一起“公車上書”者的仕進之路,從而使得以慈禧太后為首的頑固勢力反扑時可以一夜奏功。
縱觀歷代王朝改革,隻靠統治者一時興起、頭腦發熱肯定是不行的。那些失敗的改革,無不與人才不足、執行不力、發動不夠、准備欠缺、孤立無援有關。王莽所推進的土地國有、禁販奴婢等措施今天看來依然有進步意義,改革幣制、鹽酒鐵國營等從本質上與漢武帝改革並無不同,可是他外無良將、內無賢臣,僅靠趨炎附勢的劉向、劉歆父子等人,根本不足以擔當改革重任。至於王安石變法,在改革前期,連正直的蘇軾、司馬光也不能團結,執行過程中遇到阻力時改革派內部的呂惠卿與韓絳竟然發生矛盾,再加上所任用的中堅力量章惇等人多是利欲熏心之輩,以致改革功敗垂成﹔至於后來繼任者乃奸相蔡京,居然成其改革的擁護者,則不能不令人啼笑皆非了。
(作者為鄭州大學歷史學院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