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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美關系:力量失衡下的相互角力

馮玉軍

2014年04月11日10:11   來源:紅旗文稿

金融危機爆發以來,國際戰略格局進一步調整,大國關系加速演變。在國際關系行為體不斷增多、全球議事日程日益復雜的當下,傳統大國關系在國際事務中的影響明顯下降。目前,俄美關系已難以像冷戰時期的蘇美關系那樣對國際戰略格局產生全面而決定性的影響,但仍在諸多因素影響下不斷演進,並經常表現出意料之外的“戲劇性”。近年來,俄美關系不僅未能延續梅德韋杰夫和奧巴馬首任時期的“重啟”勢頭,反而隨著普京重返克裡姆林宮而再次“趨冷”。俄美在對方對外議事日程中的重要性都在下降,兩國相互關注度正在降低。與此同時,雙方的戰略力量對比加速失衡,但兩國在政治、安全以及地緣政治領域的角力仍在激烈進行之中。

戰略平衡:不在同一水平線的較量

盡管蘇聯解體已經20余年,但俄美關系目前仍在很大程度上延續蘇美關系的內涵。兩國社會制度與意識形態的對立雖已大大弱化,但圍繞軍事戰略平衡的較量仍是俄美關系的核心內容。在美國看來,俄羅斯仍是世界上唯一能在數分鐘內完全將其摧毀的國家,因此其對俄政策重點是確保俄戰略核武庫不對美國家安全構成威脅,並避免俄核技術、核材料和導彈技術流失和擴散﹔而俄則認為與美保持戰略平衡是維系其大國地位的重要手段,因此對美政策目標很大程度上集中於確保既有的戰略平衡不被打破。

蘇聯解體以來,俄美圍繞《第二階段削減進攻性戰略武器條約》的簽署與廢止、美國退出《反導條約》和部署導彈防御系統等問題不斷較量,同時也在核軍控和核安全合作方面取得顯著進展。在核軍控方面,梅德韋杰夫與奧巴馬2010年4月簽署的《第三階段削減進攻性戰略武器條約》(《布拉格條約》)確立了俄美在核戰略領域的新關系。雙方在共同削減核武庫的同時維系了核戰略平衡。不少俄戰略界人士將此視為俄美關系“重啟”的最重要成果。

然而,世界新軍事變革已經超越了以“相互確保摧毀”為核心的核恐怖平衡時代。美國盡管面臨軍費壓縮的困難,但已經在一系列領域引領世界新軍事革命的浪潮並取得了重要進展:一是加緊打造“全球即時打擊系統”,將提高遠程常規快速打擊能力作為其軍力發展重點,試圖依托遍布全球的前沿部署部隊、空軍遠征力量和海軍航母編隊,在60分鐘內對全球任何地方進行有效打擊。二是加速開發並部署反導防御能力,試圖實現攻防兼備的絕對安全。盡管俄竭力反對,但美仍在有條不紊地推進反導系統部署,其歐洲和亞太反導系統漸已成形。三是利用技術優勢強化“網絡戰”能力。目前,網絡空間已經成為世界戰略競爭的新領域,而美軍先知先覺,已實現了從作戰武器、作戰任務到力量部署的全球網絡戰布局。上述舉措使美國在很大程度上搶佔了世界軍事制高點,為擴大21世紀的戰略優勢、確保霸權地位提供了“硬實力”支撐。

相比之下,俄羅斯軍事戰略及軍隊建設與美國的落差日益拉大。盡管俄2010—2020年軍備更新計劃擬投入7000多億美元以實現軍事裝備的更新,但其軍事戰略卻遠遠落后於世界新軍事變革步伐。其一,俄軍事建設的重點依然是發展“三位一體”戰略核力量。無論是“北風之神”戰略核潛艇列裝,還是“亞爾斯”陸基洲際戰略導彈的部署,其著力點仍是改善核武庫。然而,在世界新軍事變革的大背景下,戰略核力量的意義已經大幅降低。其二,俄海軍力量建設也日益落伍。俄未來海軍建設的主軸在於確保有效海上核打擊力量,同時完成近海防御作戰任務。因此未來10年之內,俄將不建造5000噸以上的驅逐艦、護衛艦,僅僅保留一艘現役航母。除此之外,俄軍工綜合體的創新能力和制造能力更是令人擔憂。

在實力對比差距拉大的背景下,俄美戰略安全關系失衡。俄現在主要依靠核力量保衛自己,處於防守地位,其進攻能力遠遠落后於美國。因此,俄提出“相互確保安全”的新戰略穩定概念,其核心思想是強調任何一方都不應相信自己能通過先發制人打擊取得決定優勢,從而不去謀求先發制人打擊,而是認識到軍事戰略穩定應存在於廣泛的軍事——政治穩定條件之下。

但美國不可能接受這樣的戰略穩定范式,其戰略穩定概念堅持以“美國治下的和平”為核心,以保持美軍事上的絕對優勢為前提。美國擁有先發制人打擊的強大能力,絕不可能放棄這種優勢,尤其是在經濟實力相對下降的今天,美國更不可能這樣做。俄美戰略力量失衡必然導致戰略不穩定,並將產生全球性影響。

政治哲學迥異:相互角力頻仍

俄美關系長期受到兩國國內政治因素的強烈影響。冷戰結束以來,俄雖不再是華盛頓的全球競爭者,但對許多俄羅斯人和美國人而言,對峙仍是兩國關系的自然狀態。奧巴馬上任之初,極力主張“重啟”美俄關系,梅德韋杰夫也投桃報李,因此雙方在簽署《第三階段削減進攻性戰略武器條約》、建立俄美總統委員會等方面一度取得一系列進展。但好景不長,在2012年俄總統大選期間,美以各種手段插手選舉,阻撓普京重返克裡姆林宮,引發其強烈反感。普京復任后,採取一系列措施抵御外部勢力干預俄國內政治,努力維護國內穩定,與美展開了滲透和反滲透的激烈斗爭。

美國對俄國內局勢的干涉以及對俄的輕視,也令普京政權無法忍受。2012年12月,美國眾參兩院通過《馬格尼茨基法案》並由奧巴馬正式簽署。根據該法案,美國決定將俄安全機關、警察部門及看守所的60多名官員列入黑名單,拒絕向其發放入境簽証。對此,俄羅斯針鋒相對,很快通過禁止美國公民領養俄羅斯兒童的《季馬·雅科夫列夫法案》。

就在俄美因人權問題互不相讓之際,“斯諾登事件”使俄美關系再起波瀾。2013年7月,美國“棱鏡門”事件的爆料者斯諾登逃亡莫斯科。普京頂住美國的巨大壓力,宣布為斯諾登提供為期一年的臨時避難。美國政界為此大為惱火,奧巴馬宣布取消原定於9月在莫斯科舉行的“普奧會”,並表示要重新審視和調整兩國關系。“斯諾登事件”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俄美關系,但再次展現了俄敢於對美說“不”的勇氣。更為重要的是,俄羅斯不僅掌握了美國情報機構進行“網絡戰”的核心機密,提升了自身的“網絡戰”能力,還通過批評美國的“竊聽丑聞”站上道義制高點,甚至在一定程度上離間了美歐關系。

普京對“美國例外論”的批評彰顯出俄美兩國政治哲學的巨大差異。表面上,普京對“美國例外論”的批評代表了世界上許多人對美國的不滿,但其背后則是另外一種“俄羅斯例外論”。在其千年歷史中,俄一直堅定信奉自己的“例外論”。歷史上,俄帝國基礎是自認為與眾不同的精神性、其“特殊道路”(既非西方也非東方的獨特發展道路和價值觀)以及“俄羅斯是第三羅馬”(拜佔廷帝國的繼任者)的信念。有俄羅斯媒體認為,普京的“俄羅斯例外論”主要體現在其反美主義。普京下決心要把俄變成唯一能夠頑強對抗美國的世界強國,包括運用其否決權挫敗美國在聯合國安理會的倡議。俄美圍繞“例外論”的爭執反映出兩國在歷史發展、政治理念、價值體系、國際戰略等重大認識問題上的巨大差異。這也是導致俄美分歧不斷的重要原因。

地緣政治:矛盾並未緩解

在蘇聯解體后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美國仍把俄羅斯視為最重要的地緣政治對手,警惕其“帝國野心”及重新崛起成為美對俄政策的重要支點。一方面,美通過北約東擴消化冷戰勝利成果,不斷壓縮俄地緣政治空間。通過兩輪東擴,北約吸收了波羅的海三國、中東歐以及巴爾干半島主要國家,在這些地區建立以北約為主導的政治與安全秩序,俄在這些地區的地緣政治影響幾近喪失。另一方面,美又借“顏色革命”、“民主援助”等手段推動原蘇聯國家的“民主化進程”和對俄“離心傾向”,防止其重新被俄控制。盡管美在這方面曾一度得手,但俄羅斯與這些國家的傳統經濟與人文聯系難以在短時間內消除,俄美在“后蘇聯空間”的攻守數度轉換,一時勝負難分。

全球金融危機不僅沖擊既有國際秩序和地區架構,也使俄美之間的地緣政治關系發生巨大變化。俄羅斯在金融危機中遭受嚴重沖擊,2009年其經濟跌幅無論是在“八國集團”還是在“金磚國家”中都是最大的,充分暴露出其經濟結構的不可持續性和國家實力的脆弱性。與此相伴隨的是,美國綜合國力相對下降,中國成長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因此,近年來美國將中國視為最重要的戰略對手,加速推進“亞太再平衡”戰略,並一度試圖“重啟”美俄關系,以集中資源與精力處理亞太事務。但隨著普京重返克裡姆林宮並加緊推進歐亞一體化進程,美對俄“恢復帝國”的擔憂再度上升,兩國在一系列地緣政治問題上的較量再度升溫。

與奧巴馬第一任期不同的是,近年來,俄美圍繞原蘇聯國家戰略走向問題的爭奪有增無減,隻不過美由於內外問題纏身而更多地把歐盟推在前面,力圖在北約暫時無法擴大的情況下,利用歐盟擴大西方在原蘇聯空間的影響。2013年11月28日,歐盟在“東部伙伴關系計劃”維爾紐斯峰會上與摩爾多瓦、格魯吉亞簽訂“聯系國協定”,被俄視為與北約東擴一樣“挖俄戰略牆角”。在俄軟硬兼施下,歐盟最主要的目標烏克蘭在蜂會前一周宣布暫停簽署“聯系國協定”的准備工作,並宣布加強與俄的經濟合作關系。對此,歐盟指責俄向烏施壓,損害烏國家利益。2013年12月,烏克蘭全國爆發的大規模抗議活動進一步激化俄美雙方的地緣角逐。目前,烏克蘭局勢走向仍不明朗,但可以確定的是,美對烏克蘭不會輕易放手。俄一些戰略家天真地認為,所謂烏克蘭具有影響俄羅斯與東歐未來的劃時代地位的種種深思熟慮表態不過映射著故去的現實……各大玩家在烏克蘭的利益都有限,而且實際上彼此間的利益也並不沖突。但以布熱津斯基為代表的美國戰略家異常清醒地認識到,烏克蘭是歐亞棋盤上一個新的重要地帶……沒有烏克蘭,俄羅斯就不再是一個歐亞帝國,丟掉烏克蘭有舉足輕重的影響,因為這使俄國的地緣戰略選擇受到極大限制。

此外,敘利亞危機、伊朗核問題背后也始終伴隨著俄美角逐的影子。敘利亞問題是2013年俄美外交博弈的主戰場。俄一直反對以武力方式推翻巴沙爾政權,使敘淪為第二個利比亞。在奧巴馬政府以敘政府使用化學武器為由叫囂動武之際,俄提出“化武換和平”倡議,建議將敘化學武器置於國際管控之下,化解了敘利亞戰爭一觸即發的緊張態勢,贏得了國際社會的支持。可以說,在此輪中東地區影響力的爭奪中,俄憑借其對敘利亞政府的不離不棄贏得口碑,並借機重返中東政治舞台,而美在敘利亞問題和伊核問題上的立場卻引起了海灣阿拉伯國家不滿,美國與埃及過渡政府的關系也面臨危機,其在中東地區的影響力有所下降。但必須看到,俄在中東所取得的這些進展只是戰術性的勝利。俄羅斯專家清醒地認識到:不能對俄未來在中東的前景抱過高期待。

結語

近兩年來,俄美兩國關系波瀾起伏。表面上,俄美交惡與兩國國內政治進程密切相關,但實際上,各自不同的大國思維和戰略利益,雙方在重大問題上的嚴重分歧才是俄美關系麻煩不斷的主要原因。在對待國際事務上,美俄在理念上也存在根本性區別。美國要繼續稱霸世界,主張對外干涉,並動輒使用武力﹔俄羅斯則反對干涉他國內政,並力圖借歐亞一體化成為“具有影響力的獨立一極”。俄美在政治哲學和國際戰略觀上的巨大差異,使兩國缺乏共同的價值理念和構建新型大國關系的認知基礎。

當然,在看到俄美角力的同時,也必須看到兩國也互有所需。在伊朗核問題、敘利亞、阿富汗、打擊恐怖主義和防止核擴散等問題上,俄美都不可能繞開對方單獨行事。俄美之間在未來幾年不可能爆發大規模沖突,更有可能的則是雙方維持“冷和平”加“冷合作”的奇特狀態。

(作者: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俄羅斯所所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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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朱書緣、謝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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