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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工程專家風採

汝信:信守真理追尋美

王斯敏

2014年02月10日08:22   來源:光明日報

原標題:汝信:信守真理追尋美

  汝信近照 本報記者 王斯敏攝

  1949年,上海聖約翰大學畢業照。

  50年代初,赴朝鮮戰場作戰。

  1957年,在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所學習。

  “學者、戰士”,30多年前,友人這樣評價正當壯年的汝信。

  這是對他經歷的概括:從年少到白頭,在哲學、美學的廣闊天地中採擷碩果﹔從軍五載,於炮火硝煙間飽經歷練。

  這更是對他精神的凝練:在學術之旅的每次挑戰面前,都以學者的堅定信守真理,用戰士的勇敢攻堅克難。

  人們稱他的學術之路為“20世紀后半葉中國美學發展的縮影”。

  今天,這位83歲的中國社會科學院原副院長、哲學家,仍時常伏案,探尋美的真諦,闡發哲學的奧義。對真理的信仰,是他孜孜治學的恆久動力,也是他內心最穩固的磐石。

  起步

  “美的東西總是與人生的幸福和歡樂相連。”車爾尼雪夫斯基的話使他思考:怎樣的美才永恆?

  信仰,是了解一個人內心的鑰匙。汝信心中自有一把這樣的“鑰匙”。

  “前些年我去英國訪學,一位西方馬克思主義學者問我,你為什麼選擇馬克思?因為你是無產階級?我答:非常遺憾,我的父親是律師,用你們的標准劃分,是中產階級。他又問,那你是不是理想主義者?我說不。我選擇馬克思主義不是因為空想,而是因為現實。”

  是救亡圖存的歷史必然令中國選擇了馬克思主義,而非盲目或巧合——這種認識,在汝信的少年時代悄然形成。

  1931年,汝信出生在上海。抗戰開始后,上海被日軍佔領。為了讓子女繼續讀書,父親請來家庭教師,汝信兄弟姐妹四人一起讀國文、習西學,還有一位老師教授鋼琴。

  屋內雖是其樂融融,屋外卻令汝信過早嘗到了屈辱的滋味。

  “關卡遍地,日本兵帶著狼狗把守,對中國人肆意盤查。我親眼看到一個老人,冬天過崗哨沒有摘帽致敬,就被日本兵痛打。”

  14歲時,抗戰勝利,已入桃塢中學讀書的汝信和哥哥雙雙越級考入上海聖約翰大學。

  時局堪憂。日寇投降了,代之以國民黨政府的貪腐暴虐。怎樣改變家國面貌?汝信懷著懵懂志向填報了政治系,副修經濟。然而,課堂上講授的西方理論跟現實生活毫不搭界,他便投身如火如荼的學生運動,參加了黨的地下組織領導的外圍團體——讀書聯誼會。在那裡,他第一次接觸到馬克思主義。

  一道星光,在暗夜中浮現。汝信對這個能“幫中國人民站起來”的學說產生了莫大興趣,開始閱讀相關典籍,朦朧的信念逐漸成形。上海解放前,他加入了中國共產黨。

  1949年,汝信大學畢業,在解放不久的喜慶氣氛裡,他主動參軍,盼著“打到台灣去,解放全中國”。孰料,朝鮮戰爭爆發了。汝信和戰友們一起,被緊急調往朝鮮戰場。

  渡過鴨綠江,頓時進入一個炮火連天、滿目瘡痍的世界。部隊棲身於殘破的院落、陰暗的礦洞,缺衣少食不在話下,死神也時刻在身邊徘徊。

  汝信在中國人民志願軍第九兵團擔任政治部干事,后又成為司令部英語翻譯、秘書。雖不在最前線,卻也備嘗艱苦。

  他親眼看到戰友們犧牲。有一位,就是和他一起從軍的大學同學。“他英文非常好,已經有了很好的工作,但因為前方需要,他志願參軍到朝鮮來。行軍途中美軍空襲,正好炸翻了他坐的卡車。”

  倉促掩埋了這位同學后,部隊繼續行軍。“他立下什麼豐功偉績了嗎?沒有。但我覺得他是英雄。”戰爭之殘酷、獻身之壯美,令汝信感到震撼,也理解了信念對於生命的意義。

  就在與“美”毫不相干的戰場上,汝信卻接受了美學的啟蒙。他的“老師”,是一本俄文版《車爾尼雪夫斯基選集》。

  那幾乎是他隨身攜帶的唯一財產。從國內開拔趕赴朝鮮時,途經沈陽國際書店,他匆匆買來這本書,用來自學在大學裡剛打下基礎的俄文。

  於是,戰事間隙、爆炸聲中,他埋頭苦讀,與“俄羅斯的普羅米修斯”展開跨越時空的對話。

  漸漸地,隨著硬“啃”下來的內容越來越多,他被書中的哲學和美學觀點吸引了。

  “美的東西總是與人生的幸福和歡樂相連。”車爾尼雪夫斯基的話使他思考:怎樣的美才永恆?是個人的幸福和歡樂重要,還是大眾的?

  “一切真正美好的東西都是從斗爭和犧牲中獲得的,而美好的將來也要以同樣的方法來獲取。”充滿豪情的字句鼓舞著汝信。他期待著為真理而斗爭,也做一位“未來風暴中的年輕舵手”。

  尋“美”

  馬克思主義觀點貫穿他的美學研究。他試圖以此來尋找“美”。

  一本發黃的書擺在案頭。《西方美學史論叢》,1963年版,掂一掂,並不壓手,卻在中國西方美學史研究中頗具分量。

  這是汝信叩開美學史大門的第一本代表作,也是中國首部以西方美學史為主題的綜合研究專著。幾個月后,學界泰斗朱光潛的《西方美學史》也問世了。

  雖然內容尚不夠系統,但《西方美學史論叢》還是引起廣泛關注,汝信也被評價為這一領域的重要開拓者之一。在其后相當一段時期,這本著作和《西方美學史》成為了解西方美學的必讀之作。

  如今回望這部作品,汝信從不諱言其學術與視野上的局限,但令他自豪的,是其中貫穿的馬克思主義立場。

  “我分析了美學史研究的各種流派,感覺都不能真正解決美學的根本問題。最后,還是回到了馬克思主義——隻有它能給出有力的回應。”

  在他看來,馬克思把美學現象放到人類社會生活和歷史發展的整體中考察,和人的實踐活動以及全面發展的遠景聯系起來研究,從而突破了傳統美學的框架,為美學成為一門真正的科學指明了方向。

  對馬克思主義真理科學性的認識,是在步入哲學之門的努力中逐漸形成的。

  1955年,汝信回到闊別5年的祖國,轉業至中國科學院工作,並考取哲學研究所副博士研究生,成為著名哲學家賀麟的門下弟子。

  氣象恢宏的學術天地,在汝信面前鋪開,尤其吸引他的,是黑格爾學說與馬克思主義之間的關系。

  19世紀六七十年代,當德國學術界把黑格爾看作“一隻死狗”踐踏在地時,馬克思卻公開宣稱自己是他的學生,恩格斯則把其哲學比作一幢隱藏著無數珍寶的大廈。馬克思是怎樣批判和繼承黑格爾辯証法,發展出更高、更科學的學說體系的?帶著疑問,汝信大量閱讀原著,逐一考察與馬克思主義產生有關的學派。

  一個活生生的馬克思被逐漸還原。他愈加確信:馬克思不是高居雲端的“天降之神”,而是有著偉大抱負、高遠目光的學者﹔馬克思主義不是教條律令,而是科學真理。

  年少時模糊的信仰,日益堅定。

  戰場上的積累發揮了作用,他很快寫出第一篇美學論文——《論車爾尼雪夫斯基對黑格爾美學的批判》,在《哲學研究》發表。

  此后,黑格爾悲劇論和范疇論、柏拉圖及亞裡士多德學說……日積月累,才有了《西方美學史論叢》的撰寫出版。

  拓荒者自有獨特品質。在其后的研究中,汝信不盲從、敢開拓的性格彰顯無余。

  1981年,他在哈佛大學做訪問學者,開始研究存在主義先驅克爾凱郭爾。在當時,這幾乎是個不被國人知曉的名字。一年后回國,他將10多麻袋哲學書籍托運回國,並撰寫《看哪,克爾凱郭爾這個人》等著作,試圖用馬克思主義視角對這位哲學家做出恰當評價。

  新中國成立后,尼採思想一度被曲解,成為研究“禁區”。改革開放后不久,他較早發文打破堅冰。他的博士生周國平也走上了這條路。在為其著作《尼採,在世紀的轉折點上》所寫序言中,汝信態度堅定:“在歷史的審判台前,隻有弱者才需要辯護,而尼採卻絕不是弱者。他所需要的不是辯護,而是理解。”

  “為什麼研究尼採、克爾凱郭爾,還有叔本華這些當時看來的‘反動’學者?汝先生明知有風險,仍很堅持,他常說:研究他們,是為了還原西方哲學史的發展鏈條。他所表現出的,正是當今最需要的實事求是、解放思想的學術勇氣和研究理路。”汝信的博士生、中國社科院哲學所研究員李鵬程感喟不已。

  很多研究由他而始,現在正由一代代學生延續下去。這讓他深感欣慰:“我只是努力搭起一座橋,要真正深入,還得靠后人。”

  守“真”

  “歷史的道路不是涅瓦大街的人行道”,從不平坦、寬廣。他以一個馬克思主義者的堅定執著前行。

  上世紀90年代,已是中國社科院副院長的汝信一腳踏進了新的領域——世界文明對話。

  1994年,他牽頭成立中國社科院“世界文明比較研究中心”。數十位學者放眼世界,編撰出版了《世界文明大系》《世界文明通論》等,並定期組織國際學術會議。

  為何有此選擇?觸動依然來自實踐。

  “我常參加世界性學術活動,發現我們對他國文明的了解有限,而國外對中國文化的了解更少。”他記得有一次,國內一位著名紅學家去哈佛大學講《紅樓夢》。哈佛歷來很歡迎各國學者的講座,但那次卻聽眾寥寥,隻好臨時打電話叫了很多中國留學生去“填空”。

  美國人到底了不了解《紅樓夢》?他和許多學者交談,發現知者甚少。

  在中國,很少有知識分子不知道莎士比亞。為什麼西方人不知道《紅樓夢》?中國五千年厚重文明,今天對世界的影響還有多少?汝信深感,在文化影響力方面,我們有大量工作要做。

  “文明對話能夠增進理解,避免戰亂與紛爭。對外來文化要有開放的心態和海納百川的氣魄,對自己民族的文化要有充分的自信和自尊。”他認為,人文學者的一大任務就是充當文化傳統的“守護神”,在全球化浪潮中保持自己的文化特性,並予以發展。

  守護的不止文化傳統,還有理想信念。隨著年事漸長,行政工作可以放下,一般性研究逐漸減少,但,凡是關系馬克思主義理論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研究命題,汝信總是視為要務,勉力為之。

  2004年,中央馬克思主義理論研究和建設工程啟動,他被遴選為咨詢委員,審議工程成果、提出對策建議,還作為主要成員參與編寫高校思想政治理論課重點教材《馬克思主義哲學》。從此,新的忙碌開始了。

  幾年來,工程教材審議會開了102次,汝信至少參加了十分之九,和江流、邢賁思等一起被大家戲稱為“常委”——最常到會的委員。

  “有幾次開會,我就坐在他身邊,親眼看到他有多認真。他每次都是帶著發言提綱和做滿批注的教材來的,發言充實有見地。”中央編譯局原局長、咨詢委員韋建樺十分感佩。

  辛勤付出,源於信念堅定。對馬克思主義發展史的深入了解、對中國國情的清醒認識,使他對科學真理的生命力充滿信心。

  他毫不諱言馬克思主義面臨的挑戰。這其中,既有敵對陣營從未止息的污蔑和攻擊,更有飛速發展的現實生活提出的新問題。“車爾尼雪夫斯基說過,‘歷史的道路不是涅瓦大街的人行道’,從不平坦、寬廣。唯其如此,才更需要我們以百倍的努力去應戰,去回答。”

  多年來,他始終記得蘇東劇變后和意大利友人的一次交談。

  “蘇聯、東歐都已放棄馬克思主義了,你們什麼時候放棄?”這位意中友好的實干家直截了當地提問。

  “蘇聯的失敗是背離馬克思主義的結果,絕不意味著馬克思主義的終結。有中國在,馬克思主義垮不了!”汝信答得斬釘截鐵。

  辯論持續了一個多小時。“就等未來歷史的判斷吧!”意大利友人聳聳肩。

  20多年過去了,汝信覺得欣慰:中國今天的發展和堅守,有力地回應了他當年的堅持﹔而他對“歷史的判斷”更加充滿信心,因為,在通往真理的路上,他看到了越來越多的身影在站起,在集結,在前行。(本報記者 王斯敏)

  (本文圖片除署名者外均為汝信提供)

  (另參見11版《馬克思主義理論研究和建設工程》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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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萬鵬、謝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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