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析哲學的蓬勃發展和分支領域的拓展，在價值與語言、價值與認知、價值與心靈、價值與實踐等諸多方向上，推進了價值論的復興。
“價值”一詞最早出現在18世紀亞當·斯密在政治經濟學理論中對交換價值的經濟意義的討論，在哲學領域的大量使用則可以追溯到19世紀新康德主義者洛採 （R.H.Lotze）和裡敕爾（A.Ritschl），以及尼採、邁農和哈特曼等。烏爾班（W.M.Urban）的《價值：本質與規則》（1909）作為英語世界第一次專門論述價值的著作，將價值論研究引入美國。佩裡（R.B.Perry）的著作《價值通論》（1926）被看作此一研究路徑的奠基之作，探討了價值的八個領域：道德、宗教、藝術、科學、經濟學、政治學、法學與習俗。
可見，價值問題雖然是古老的哲學問題，涉及政治、經濟、倫理、審美、知識等諸多方面的“價值現象”，一直受到廣泛關注，但價值論作為統一的綜合分析、專門的研究領域和成熟的理論探討，則出現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歐美哲學中，其研究旨趣集中於對各種類型的價值和善的理論探究。若以文化地域性區分，舉其要者，哲學史上被冠之以“價值論”標簽的哲學流派有三個：以美國哲學家杜威和劉易斯（C.I.Lewis）為代表的主觀主義進路美國學派，以及與之相對的實在論或者客觀主義進路的德奧流派和英國流派。
德奧價值論研究最早出現在19世紀，以布倫坦諾、邁農、舍勒、哈特曼這些哲學家為代表，他們用心理學或者現象學的方法闡明價值行為的內容和對象。布倫坦諾認為，心理行為有三個構成要素，對象的呈現，如感覺材料﹔由對象存在而形成的肯定或否定的信念﹔積極或消極“旨趣的現象”，或者 “愛”與“恨”，並且愛與恨的行為也有正確或錯誤的區別。以此為基礎，布倫坦諾認為一切倫理知識都起源於我們對正確的愛和恨的體驗。邁農進一步發展了布倫坦諾的思想，並將布倫坦諾的旨趣現象對象化。他認為價值行為都有其自身特定的對象。沿著價值心理主義路向，舍勒和哈特曼致力於描述價值對象的結構，價值判斷的對象進一步被區分為“高級的”和“低級的”，從而強調了價值的多元性。
英國分析傳統中的價值論研究以摩爾、拉斯達爾（H.Rashdal）和羅斯（D.Ross）為代表。摩爾和拉斯達爾都是“理想的效果論者”，其權利理論主張將權利看作存在於善的行為中。摩爾的價值論思想受到奧地利學派的影響，根據布倫坦諾的價值的“有機統一論”來闡釋善和美。拉斯達爾則和摩爾的理路基本一致，只是他沒有過多地強調有機的統一性，而是強調對判斷對象的意識狀態。羅斯對責任概念進行了新亞裡士多德式的闡釋，認為善依附於事態，而權利則與行為密切相關。
20世紀初，分析哲學在德語哲學和英語哲學中興起，改變了世界哲學版圖，以及價值論的言說方式。分析哲學家以符號邏輯為工具進行語言分析，從而為知識的確定性尋求哲學基礎。早期分析哲學中的邏輯實証主義認為，價值陳述包括一切倫理判斷和美學判斷都是非認知的，不能被客觀地証實或者証偽。相反，邏輯實証主義者接受一種情感主義的立場，認為價值判斷表達說話者的一種態度。維特根斯坦以邏輯為界限，將事實與價值兩個領域的區分推至極端，以至於否定了價值語句的可言說性﹔摩爾則致力於對基本價值概念展開語言分析，力圖在元層次上揭示諸如倫理學的“善”一類概念的特性，開啟了元倫理學研究之先河﹔邏輯經驗主義的代表人物石裡克既強調對價值概念（例如倫理學中的“善”）的語言分析，也將倫理學建立在心理學的基礎上，進而否定了客觀價值和絕對價值。上述三種分析哲學思路，逐漸使英美價值哲學研究趨向元價值論研究，即在價值論及其各個分支中分析或闡釋其基本術語和基本概念的意義。
到20世紀50年代，在后期維特根斯坦《哲學研究》、蒯因的“經驗論的兩個教條”以及塞拉斯的《經驗論與心靈哲學》的影響下，英美哲學擴展了其研究的興趣、范圍和方法。非認知主義被分析哲學家所普遍接受，情感主義的缺陷受到質疑，因此被演化為更精致的非認知主義立場，如黑爾（R.M.Hare）的普遍規范主義。當代分析哲學家重新燃起了對倫理學的興趣，安斯康姆 （G.E.M.Anscombe）的專論《意向》堪稱道德心理學的杰作，其論文《當代道德哲學》（1958）將效果論引入了分析哲學家的詞典，標志著亞裡士多德的德性倫理學在英美哲學中的復蘇。此后，羅爾斯的《正義論》（1971）進一步恢復了英美學界對康德倫理學的興趣。當代規范倫理學因此建立了功利主義、德性倫理學和義務論三個分支，並形成了道德哲學的三個維度：規范倫理學研究規范的倫理判斷﹔元倫理學探討道德術語和概念﹔應用倫理學研究既定的規范原則如何應用於具體事例，例如對由新技術或者新知識引發的現象進行倫理研究。
分析哲學的蓬勃發展和分支領域的拓展，在價值與語言、價值與認知、價值與心靈、價值與實踐等諸多方向上，推進了價值論的復興。隨著分析哲學逐步進入后分析哲學時代，分析哲學的研究風格和方法在價值論研究中發揮了重要作用，使當代英美價值論研究呈現出多層次、多維度、多向度態勢。
（作者單位：北京師范大學哲學與社會學學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