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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年採訪,10年寫作

方志敏女兒用余生“續寫”《可愛的中國》

2014年01月14日09:47   來源:思想政治工作研究

方志敏寫過一副對聯,“心有三愛,奇書駿馬佳山水﹔園栽五物,鬆柏翠竹白梅蘭”,他把祖國比母親,愛祖國的“佳山水”,並用“鬆、柏、竹、梅、蘭”為他的五個子女起了名字。方梅,是他唯一的女兒,也是目前方志敏唯一在世的子女。嚴冬出生的她,如梅一般,凌寒開放,頑強不屈。

“我這一生不在乎別的,就在乎我的父親”

方梅出生在1932年,嚴酷的戰爭環境下,她一下生就與父母分離,被寄養在弋陽縣一個山坳的農戶家裡。1935年8月6日,父親方志敏英勇就義,時年36歲,方梅的母親繆敏也因叛徒告密被捕入獄。這之前,方梅一共見過父母兩次面,還都是在他們匆忙的行軍進程中。“雖然與父親接觸時間太少,但聽養父母說,父親對我這唯一的女兒是格外疼愛,他最后一次來看我,把我抱起來親了又親,並囑咐養母說,‘革命一定會成功,請你好好將我的梅梅帶大,我們全家人都很感激你……’”

2013年12月中旬,記者來到位於南昌市撫河北路的一個小區,這是幾棟上世紀80年代建成的居民樓,樓裡沒有電梯,幾分鐘后,我上到7樓,滿頭銀發的方梅老人已站在門口迎候。

方梅的家中擺設簡單,兩隻鐵桶摞起來,上面鋪塊方巾,就是“電話桌”。臥室的床上鋪著用舊毛衣接拼起來的被子,看起來很重,方梅患有風濕症,怕冷。這一切,讓我想起方志敏在《清貧》中寫下的名句,“清貧,潔白朴素的生活,正是我們革命者能夠戰勝許多困難的地方!”

方梅將我牽到客廳,她的雙手嚴重變形,手指自第二節關節處打彎,不能伸直。“這也是風濕弄的?”我問。“這是寫字弄的,這些年我寫父親,反反復復地寫,寫了幾百萬字,手就成這樣”,她答。

在客廳沙發后的牆上,正中間位置挂著方志敏的三幅照片。“我別的本事沒有,就是不怕苦。我花了20年時間,前10年收集資料,后10年寫作。我跑遍了父親生活和戰斗的每一個地方,採訪了上千人,每到一個地方,人們聽說我是方志敏的女兒,都熱情地接待我。我這一生不在乎別的,就在乎我的父親”,方梅說。

從《可愛的中國》認識父親

方梅從小跟養父母生活在農村,敵人要斬草除根,四處搜捕方志敏的后人,為保護方梅,養父母給她改了名叫“吳梅姩”,直到1949年8月,全國解放在即,方梅的母親才到鄉下找到方梅並把她接到自己身邊。此時的方梅已經18歲,這18年,凡窮人家孩子受過的苦難,方梅都經受過了。“我在農村隻知道做農活沒有上過一天學,母親發現我是一個沒有文化的人,很傷心,就把我送進上饒烈士子弟學校讀書,可我不願讀書,整天想著村裡的家人和田裡的事,三天兩頭開‘小差’往鄉下跑,母親就一次一次地把我抓回去,最后母親忍受不住我對讀書的抵觸,痛哭說,‘如果沒有把你培養成有文化的革命接班人,就是沒有完成你父親的遺願,我對不起你父親’,母親的話深深觸動了我,從那以后我就一心一意地讀書了。”

1953年,上了四年學的方梅已經能認一些字。10月19日,母親繆敏把方志敏的遺著《可愛的中國》送給了方梅,並在扉頁上題寫:“梅兒,這本書是你爸爸在獄中用血淚寫出來的遺言,你要反復的精讀,努力的學習,用實際行動來繼承你爸未竟的事業!”這是方梅學習文化后讀的第一本書,也是從這一天起方梅開始真正了解父親,有了一份屬於自己的父愛。“很快我就被書中的內容所吸引,盡管有不少字不認得,但什麼叫祖國,以及父親對祖國深深的熱愛,在我的思想裡引起很大震動,得到前所未有的啟示。”

以前生活在農村,方梅就經常聽鄉親講父親的故事,這些故事,同父親書中的內容聯系在一起,使她深刻認識到父親是一位了不起的英雄,一個一心為窮人翻身,為祖國奮斗的英雄,並為有這樣的父親而驕傲。

1958年夏,方梅調到新成立的瑞金大學,負責圖書室的籌建工作,從購書分類上架,到外借,以及閱覽室的工作都由她負責,“我干得可歡了,因為這裡有很多的書看,我開始寫讀后感,記日記,這為我后來寫父親的傳記打下基礎。我也接觸了父親更多的書,《我從事革命斗爭的略述》《清貧》等等,我對父親又有了更多的體會和理解。”

1972年,方梅調到江西省航運管理局工作,這也使她與在南昌工作的母親能夠朝夕相處。“那時母親蒼老很多,她在江西省衛生廳當副廳長,盡管她渾身是病,但她從來不看病,不吃藥,一天到晚朴素得很,母親老是說,等什麼時候老百姓都能看得起病,我再去看自己的病。”

最終,繆敏還是沒有在自己身上“浪費”一次治病機會,1977年7月因腦溢血病逝南昌。“母親的一生,一刻也沒有停下過忙碌的腳步,她信守與父親結婚時的誓言,做他真誠的革命伴侶。”

憑一封介紹信走遍全國

“母親生前,家裡常來一些蘇區的老同志、老鄉親,母親和他們一起談父親的事,大家都盡興暢快,我在一旁靜靜地聽著,那時,我感到父親是一個很有人格魅力的人,時隔那麼長時間,人們還願意談父親,還念著父親的好。母親去世后,贛東北蘇區的老同志還是常來南昌,我就接過母親的擔子,延續著與父親革命戰友、家鄉人民的血肉聯系。”

“在老同志的講述中,我聽到更多父親具體的事情,父親的形象變得完整、清晰,一個念頭在我腦中涌動——寫一個女兒心中的父親,為父親立傳!”但有限的文化水平,讓方梅的這個念頭很快遭遇考驗,提筆不知往哪落,幾天的時間裡,斷斷續續地寫了幾段話,自己讀起來都覺得不順暢,“但我沒有放棄這個念頭,我想,父親把一生獻給了自己堅信的事業,我也要像父親那樣,把‘寫父親’當成一個目標,並用畢生精力為之奮斗。”

自此,方梅如燕銜泥一般開始了自己的筑夢之旅。她經常利用出差到外地的機會搜集父親的資料。“有一次,我到閩浙贛革命根據地領導機關所在地葛源去,許多老紅軍一早就聽說我要來,他們有的在戰爭中被鋸掉了腿,一瘸一拐拄著拐杖趕來﹔有的已經走不得路,由后人背著攙著趕過來。見了我,放聲大哭,說終於見到方志敏的后人了。他們把對方志敏的感情都寄托在我身上。我感動得不得了,淚流滿面。鄉親們也都來了,圍得裡三層外三層。吃飯的時候,有兩大桌老紅軍。鄉裡還特地派了一個秘書來記錄,我自己也記,但我文化水平低,記得亂七八糟,隻好回去又整理。”方梅經常白天在外採訪晚上回去整理筆記,有時發現某個問題沒有搞清楚,又連夜跑去敲人家的門。

方梅給記者看了一樣東西,那是她用塑料膜封住的一封介紹信——“茲有我單位共產黨員方梅同志,系方志敏女兒,因採訪父親事跡需要,請配合採訪為盼。”信上蓋有江西省航運管理局的章。方梅說,她就是憑著這張介紹信走遍了全國。

有一次上海市委搞“可愛的中國”文藝晚會,請方梅去,她給主辦方提了一個要求:將給她買飛機票的錢直接發給她,她坐火車去,把省下的錢又買了張去浙江金華的票,“我一直很想見關押父親的看守所的所長凌鳳梧,但因經濟不寬裕,沒有成行,參加完上海活動,我就直接去了浙江,了卻了一樁心願,也得到了一手資料。”

“最傷心的是有一回坐車,我的筆記本被人偷了。我難過極了,就像弄丟了自己孩子一樣,飯也吃不下。我隻好重新去採訪。不像你們現在有錄音筆,我那時候,隻有一支筆、一本筆記本。”方梅就是靠著一支筆,一本一本地記,前前后后,一共寫下幾百萬字的採訪筆記。

書寫一個新的可愛的中國

攢下了豐富的史料,方梅開始動筆寫。“根據實際情況,我認為寫一部《方志敏全傳》比較現實、恰當,而且,也隻有《全傳》才能全景式展現父親一生的光輝業績和偉大的人格魅力。”從1995年起,方梅就一頭鑽進《全傳》的寫作中,從那時,她養成凌晨3點起床的習慣,“凌晨的夜最安靜,我能全心投入到寫作中。”在寫作期間,方梅患上了嚴重眩暈症,躺在床上不能動,不得不住院治療。“我為此痛哭不止,生怕完不成寫書任務。為了早日康復,我硬撐著離開病床,一手扶牆一手拄木棍,堅持到室外鍛煉,跌倒了就爬起來,爬起來再走,靠堅持鍛煉把病治好了。”

《全傳》寫到最后一章《為了可愛的中國》時,方梅心潮澎湃,含著淚記述了父親在敵人監獄中的苦難與斗爭。“父親去國民黨軍法處,與其說被囚禁,倒不如說是在戰斗——因為在獄中僅半年時間,他就寫下了氣壯山河的誓言及《可愛的中國》《清貧》等20余萬字的著作﹔他以人格的魅力,爭取團結了獄中一批友人﹔他因顧及同志,拒絕個人越獄,最終被敵人殺害。”

此時此刻,女兒的感情已和父親的精神融化在一起,“每當清晨我展紙寫稿,仿佛看見父親就站在我面前,向我微笑,期待女兒堅持工作,希望女兒幸福生活﹔睡夢中,我因看見父親指揮戰斗,而坐起來大聲呼喊﹔寫到父親被敵人殺害前發出鏗鏘的聲音:‘我能舍棄一切,但是不能舍棄黨,舍棄階級,舍棄革命事業。’”至此,方梅索性丟開稿紙,放聲嚎啕大哭……

功夫不負有心人,歷時10年的磨礪,一部滿含女兒心血的40余萬字的傳奇性文學傳記《方志敏全傳》經過13易其稿,由解放軍出版社出版。2006年5月,她又一鼓作氣完成了《方志敏和他的親人們》的書稿寫作,並付梓印刷。女兒的心願完成了!

如今,在南昌市北郊的梅嶺山腳下,共和國優秀的兒子方志敏長眠於此。他在《可愛的中國》中把祖國比成“世界上一個最出色、最美麗、最令人尊敬的母親”,他為祖國的新生而奮斗、而流血,即便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因為他相信“中國一定有個可贊美的光明前途”。

數十載滄海桑田,走過八十多年歲月的方梅,親眼見証了父親心底那個夢想——“中國一定有個可贊美的光明前途”一步步變為現實的過程。她常到父親的墓前祭奠,“如今,我看到時代的變化,國家的變化,作為女兒,應該把這一切寫下來,也算告慰九泉下的父親。”

方梅寫書不圖名不圖利,甚至還要自己墊錢。現在,方梅又有一個新的心願,寫一本書,記錄一個新的可愛的中國。(記者 呂其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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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朱書緣、謝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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