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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冠軍:月涌大江流——讀《吳江文稿》,憶吳江先生

2014年01月06日10:01   來源:文匯讀書周報

原標題:月涌大江流——讀《吳江文稿》,憶吳江先生

 

三冊厚重的《吳江文稿》,字裡行間還閃耀著一個著名理論家對於當代中國的哲學思考。在這套三卷本的《吳江文稿》裡,作者和編者有意把 《馬克思主義的一個最基本的原則》這篇文章排在了首篇,足見該文在作者和編者心目中的分量。

2012年11月14日,我接到吳江的老同事孫長江先生的電話,問我有沒有時間開車拉他去看吳江。我的第一反應是,他要去和吳江老敘一敘舊,就回答說:“您與吳江老聯系好,告訴我時間就可以了。”電話裡傳來長江老沉重的聲音:“吳江已經走了,時間是昨天中午。”我聽了,唏噓不已,同時也感到十分不安。原因是吳江老曾囑托我為他的文集 《吳江文稿》寫一個書評,一個大思想家讓我這個后生寫書評,接到這個任務之后,我當然是受寵若驚!遺憾的是,雖然已經完稿,由於其他原因,一直拖著沒能發表。

11月14日,是黨的十八大勝利閉幕的日子。一個思想者,在歷經了近一個世紀的風雲變幻,走過舊中國、新中國、改革開放新時代,在中國進入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新時期的宣言剛剛發布,就安然地走了。

有一次,我去看望曾經擔任過中央黨校理論研究室主任和第一副教育長的吳江先生,吳老送我三卷本《吳江文稿》。他欣慰地對我說:“沒想到我這個老朽在人生暮年出的這套文稿依然會引起理論界的廣泛關注,居然銷售不錯。”《吳江文稿》屬於由中央編譯出版社編纂的“當代思想家文庫”書系之一。中央編譯局副局長俞可平先生在總序中說:誰是當代中國的思想家?誰的作品有資格入選這套文庫?標准就是:中國化、原創性、現實感和影響力。無疑,吳江當之無愧。

吳江1918年生於浙江諸暨,1937年加入中國共產黨,曾先后擔任原《紅旗》雜志編委,中央黨校理論研究室主任、第一副教育長及校務委員,中央社會主義學院副院長等職。他學生時代就熱愛文學,青年時期就投奔革命聖地延安,投身革命后由文學轉入哲學和馬克思主義理論研究。吳江人生當中最值得書寫的一筆是1977年到1978年間,他擔任中央黨校理論研究室主任期間,在時任中央黨校副校長的胡耀邦同志的直接領導下,組織創辦了粉碎“四人幫”之后全黨第一份理論刊物《理論動態》,推動了撥亂反正,此后又以《理論動態》為陣地發起了著名的真理標准討論,與“兩個凡是”進行了堅決斗爭,並最終取得了這場斗爭的勝利。在這場驚心動魄的斗爭中,吳江遵照胡耀邦的指示,組織中央黨校的理論班子對 《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准》這篇文章的撰寫、修改,並由他提議將文章的標題由原來的 《實踐是檢驗一切真理的標准》改為《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准》。吳江說,“唯一”二字他是採自列寧。

1978年5月10日,報審耀邦后,由吳江親自簽發的《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准》在《理論動態》第六十期發表,第二天《光明日報》以“特約評論員”文章發表。《實》文在《光明日報》發表的當天,新華社就作為國內新聞頭條轉發。然后《實》文又被《人民日報》《解放軍報》 等中央和各地的報紙爭相轉載。5月12日晚《人民日報》 總編輯胡績偉就接到了“毛辦”副主任吳冷西指責這篇文章的電話,說《實》文是要“砍旗”,在政治上“很壞很壞”。6月15日,主管意識形態工作的領導人汪東興召開中央宣傳部和中央直屬新聞單位負責人緊急會議,專門批評“實踐標准”這篇文章。汪東興批評說:“特約,是誰嘛?不知道。這些特約評論員文章有問題。”他批評《人民日報》“沒有黨性”、“沒有把好關”,今后不能隨便發這類文章,特別是“特約評論員”的文章。華國鋒也親自向胡耀邦點了有關人士的名,包括吳江在內。

關於“真理標准”與“兩個凡是”的這場斗爭,很多人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准》 這篇文章的發表竟引起一場大討論,這是包括很多參與者在內都始料不及的。在“凡是派”和“真理派”的這場斗爭中,實際上起到巨大推動作用的還有緊隨其后的“第二篇文章”。這裡所說的“第二篇文章”就是1978年6月24日《解放軍報》發表的《馬克思主義的一個最基本的原則》一文。這篇文章主要出自吳江之手。

《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准》引起的爭論,華國鋒、汪東興、吳冷西等人的態度,使吳江感到周圍空氣的沉重。怎麼辦?如果對於當時的嚴厲指責保持沉默,那就是表示無理可說,而這樣一來,真理標准討論勢必夭折。吳江考慮再三,最后還是決定撰文作出正面回答,據理駁斥,等待適當時機並用適當方式發表。於是吳江決定撰寫 《馬克思主義的一個最基本的原則》一文。起草這篇文章時,吳江事先沒向胡耀邦報告,他先是安排孫長江撰寫,孫長江很快寫就了 《馬克思主義的一個最基本的原則》一文的初稿,吳江在初稿的基礎上又進一步修改和撰寫,寫出后呈送給耀邦。考慮到當時的政治氣候,耀邦看完后,表示先放一放再說。為了不再給耀邦同志添麻煩,吳江決定自行把文章拿到《解放軍報》發表。他通過自己當年在延安魯藝時期的老同學姚遠方(《解放軍報》副總編輯)把稿子交給《解放軍報》總編輯華楠。姚遠方和華楠都十分贊同吳江文章的觀點,決定刊用此文。

接到第一次發稿清樣之后,吳江向姚遠方建議將文章送請當時任中央軍委秘書長的羅瑞卿過目,此舉的目的是尋求羅瑞卿支持。羅瑞卿看后十分重視,不僅表示支持,還通過編輯部口頭向吳江建議作兩處重要增補:一是多介紹《實踐論》的思想,二是再援引鄧小平在全軍政治工作會議上講話中的一段重要文字。吳江根據羅瑞卿的指示對文章作了修改。文章發表后不久,羅瑞卿出國治病,臨行時留下一句話:“這篇文章如果要打屁股的話,我願意領受四十大板。”

1978年6月24日,《馬克思主義的一個最基本的原則》在《解放軍報》 以“解放軍報特約評論員”的名義發表。當天,《人民日報》《光明日報》 均以顯著版面刊登,新華社也在當天轉發,各省市地方報紙也陸續轉載。在這篇文章中,吳江以犀利的文風批駁了對“真理標准”文章的指責,他在開頭就引用了葉劍英1977年在中央黨校開學典禮上的講話:“如果我們只是躺在馬克思主義的書本上,脫離實際,並且把馬克思主義的詞句當做包醫百病的靈丹聖藥,那就隻能在生活實際的‘天空中飛翔’。”在文章的最后,吳江指出:歷史的潮流滾滾向前,不可阻擋。……馬克思主義是一切迷信、一切教條、一切僵化東西的最大的敵人。……尊重實踐、尊重科學、破除迷信、解放思想,我們就能夠推動理論,獲得新的真理———有力地論述了“實踐”是馬克思主義的一個最基本的原則。這篇文章把真理標准討論進一步引向深入。

7月21日,鄧小平找當時的中宣部部長談話,詢問6月15日會議情況並提出了批評意見。要求他不要再“下禁令”、“設禁區”,不要“再把剛開始的生動活潑的政治局面拉向后退”。第二天,鄧小平又同胡耀邦談話,旗幟鮮明地支持胡耀邦發動的這場討論。他說:“我原來沒有注意這篇文章(指《實》文),后來聽說有不同意見,就看了一下,這篇文章是馬克思主義的﹔ 爭論不可避免,爭得好,根源就是‘兩個凡是’。”“你們的《理論動態》,班子很不錯啊!你們的一些同志很讀了一些書啊,不要搞散了,這是個好班子。”

三冊厚重的《吳江文稿》共一百三十萬字,它不僅散發著油墨的馨香,字裡行間還閃耀著一個著名理論家對於當代中國的哲學思考。在這套三卷本的 《吳江文稿》裡,作者和編者有意把《馬克思主義的一個最基本的原則》這篇文章排在了首篇,足見該文在作者和編者心目中的分量。《吳江文稿》 收錄了吳江先生自上個世紀五十年代至今的著作,內容涵蓋哲學、史學、文化學、馬克思主義理論等。這些文稿橫跨兩個世紀,貫穿中國的社會主義建設、解放思想與撥亂反正、改革開放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的形成等重大歷史事件和歷史時期。更為可貴的是,其中的大量文章是作者七十歲以后的著作。

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在經歷了撥亂反正和思想解放等重大歷史關頭之后,一個九十五歲高齡的老人,還在不停地思考中國的現實問題,經常在報紙上發表自己對國家道路和中國模式的真知灼見,這實在不能不叫人敬佩有加。是什麼力量促使這位思想者思潮奔涌不止?我們也許會在《吳江文稿》中收錄的《哲學專題十九講》中找到答案:對這個偉大時代的哲學思考正是作者“思想力的源泉”。

吳江先生走了,走得是那樣安詳,那樣平靜。他生前囑咐家人,身后一切從簡。那天,沒有成群結隊的悼念儀式,夫人邱晴女士和子女們精心為先生印制了一份折頁,折頁的封面是吳江的彩色照片,封底是一支即將燃盡的蠟燭。紅燭即將燃盡,也終將燃盡,但它所散發的思想之光卻永遠照亮著后來者的路。

今年是真理標准討論三十五周年,也是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三十五周年。11月12日,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在京閉幕,全會公報和決定拉開了中國新一輪改革的歷史大幕。在中國的改革開放經歷了三十五年的探索之后,以習近平同志為總書記的黨中央以敢於啃硬骨頭,敢於涉險灘的精神,以更大的政治勇氣和智慧,攻克體制機制上的頑瘴痼疾,突破利益固化的藩籬,為深化改革鋪路架橋,打響了全面深化改革的攻堅戰。倍感振奮的同時,我不能不想起那些為中國的思想解放和改革開放有過突出貢獻的先賢們。

轉眼間吳江先生離開我們已經一年了。馬克思、恩格斯走了,他們的思想還在影響世界。馬克思、恩格斯的一個信徒———吳江帶著對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和中國模式、中國道路的思考走了。他給我們留下的是一筆寶貴的精神財富———《吳江文稿》。摩挲著這部厚重的散發著理論光芒的文稿,我的腦海裡依然忘不掉身材魁梧、眉發皆白、聲若洪鐘的吳江老,忘不掉他那思想者的高大形象。

天地有情,星月有思。江流不息,精神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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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萬鵬、謝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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