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翔海
進入21世紀,在改革開放的時代背景下,與“國學熱”的興起相伴隨,中國哲學的研究進一步走向繁榮。通過“讀秀”學術搜索檢索發現,自2000年至2013年出版的書籍中,按照中國圖書分類法歸入作為哲學二級學科的“中國哲學”類別中的學術著作已超過13000種。本文擬選取中國哲學研究中的三個熱點問題作出概要的敘述,以期從一個側面反映新世紀以來中國哲學研究的新進展。
出土簡帛文獻研究:中國古代哲學研究的熱點
20世紀90年代末期以來一直蓬勃開展的出土簡帛文獻研究,是中國古代哲學研究的一個熱點。
簡帛文獻研究之所以自世紀之交以來成為中國古代哲學研究中的“顯學”,一個重要原因是由於20世紀末在簡帛文獻方面有了新的重大發現。1993年,湖北荊門郭店楚墓中出土了800余枚戰國竹簡﹔1994年,上海博物館從香港購入1200余枚戰國竹簡。1998年文物出版社出版了包含照片和釋文的《郭店楚墓竹簡》,上博簡則在進入新世紀后陸續發布出版,目前已先后公布9批文獻。此后,以中國大陸為主體的世界漢語學界迅速掀起了研究熱潮,大量高質量的學術研究成果陸續發表。
出土簡帛由於為中國古代哲學提供了新的材料,對於推進先秦哲學的研究具有重要意義。這至少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其一,有助於“走出疑古時代”。現代以來的“疑古思潮”在促進解放思想、努力尋求史料的可靠性方面無疑起到了重要作用。但由於“疑古太甚”,又難免給中國古代哲學的研究帶來負面影響。出土簡帛否定了儒家“六經”晚出說,推翻了將《老子》推定到秦漢的主張,確定了一些長期被懷疑為“偽書”的文本的真實性,這些顯然有利於真正“走出疑古時代”,在更為信實的文獻基礎上書寫新的中國古代哲學史。
其二,有助於重新把握早期儒道關系。儒家和道家共同構成了中國哲學的主干,對其相互關系的研究是中國哲學研究的重要內容。長期以來,學界有一個較為普遍的看法,認為“儒道互黜”是自原初儒家道家那裡就已存在的現象。但作為迄今為止發現最早的《老子》——郭店楚簡《老子》甲的相關表述中卻並沒有傳世本《老子》中“絕聖棄智”“絕仁棄義”等針鋒相對批評儒家的提法。這就為對早期儒道關系作出新的考察與把握開拓了空間。
其三,有助於厘清早期儒學的發展脈絡。關於儒學的研究成果自古至今雖堪稱汗牛充棟,但孔子之后早期儒學的發展脈絡卻一直存在盲點。而郭店楚簡的年代被大多數學者推定為介於孔孟之間,這就為進一步開展早期儒學的研究提供了難得的材料。通過出土文獻與傳世文獻的互証,目前學界已在梳理孔子后學思想譜系方面取得了相當的成果。在“思孟學派”這一古老而富爭議的話題上取得的新進展,就是這方面的典型代表。
正因為此,出土簡帛研究被學界認為具有“改寫”乃至“重寫”中國哲學史與中國學術史的意義。這一任務當然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值得期待的是,進入21世紀,湖南岳麓書院、清華大學與北京大學先后通過在香港購入或接受海外捐贈,獲得了更大數量的秦簡、戰國簡與漢簡,為出土簡帛的后續研究儲備了豐厚的資源。
“中國哲學”學術話語的生成:中國近代哲學研究的亮點
中國傳統學術中以探究人生、社會乃至天地宇宙之一般“道”“理”為基本宗旨的“天人之學”雖有著數千年的歷史,但作為現代學科的“中國哲學”則是在近代以來的中西文化交流中才創立的。作為現代學科的“中國哲學”的學術話語是如何形成的?這既是梳理中國哲學學科發展歷史的一個前提性問題,也是以往中國近代哲學研究中的一個薄弱環節。進入21世紀以來,在對“中國哲學”學術話語的生成探討方面有了新的進展,成為中國近代哲學研究的一個亮點。這些進展主要體現在以下三方面。
其一,對以“哲學代經學”的歷史過程作出了整體梳理。在從以經、史、子、集分類的傳統四部之學到以文、理、法、商、醫、農、工分類的現代七科之學的轉變中,哲學代替了傳統的經學,這既是中國傳統學術形態的歷史性變革,也是作為現代學科的“中國哲學”得以產生的前提性條件。新世紀的相關研究在前人成果的基礎上,對西方現代學術分科的傳入與影響、溝通中西學的橋梁、傳統學科分類走向現代學科分類的內在動因、四部之學到七科之學的演進過程等問題均作出了扎實而具整體性的梳理分析,為進一步探討“中國哲學”學術話語的生成問題奠定了基礎。
其二,對西方哲學的傳入與影響作出了更為系統的論述。西方哲學的傳入和影響,是作為現代學科的“中國哲學”得以在20世紀創立的一個重要因素,也是中國哲學的現代學術話語得以生成的重要背景。這方面的相關研究在21世紀以來有了新的進展。其中最為集中、最具顯示度的研究成果是湯一介教授主編、集中了西方哲學與中國哲學領域的十余名知名學者參與撰寫的大型叢書“20世紀西方哲學東漸史”。該叢書立足於19世紀后期以來的中西文化碰撞、交流與融合的時代背景,對包括基督教哲學、康德黑格爾哲學、唯意志論哲學、進化論、實在論、實用主義、現象學、分析哲學、結構主義與后結構主義、后現代主義與后殖民主義等思潮在內的西方哲學東傳與影響中國哲學的歷史進程以及中西哲學的初步融會等問題作了全景式的描繪和較為深入細致的分析,改變了此前討論“西學東漸”大多在文化層面而哲學層面的研究尚沒有得到展開的狀況。
其三,對“中國哲學”學術話語的生成問題作出了更為具體的探討。這方面的研究從思想資源與外來詞匯在中國現代哲學中形成術語的方式等層面對中國哲學現代術語系統的生成問題作了具體探討。就其思想資源而言,主要有五方面的來源:一是對中國本土術語的直接繼承,這是中國哲學現代術語系統形成的基本方式﹔二是佛教哲學的影響﹔三是西方哲學的影響﹔四是日本學術文化的影響﹔五是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影響。外來詞匯在中國現代哲學中形成術語的方式則主要包括:格義即通過形式上的比配來譯介引入術語﹔直譯即用已有的相同或相近術語進行對等翻譯﹔引申即通過拓展已有相近術語的含義進行翻譯﹔借用即通過改變已有術語的含義進行翻譯﹔造詞即通過創造新的術語進行翻譯。這些探討在相當程度上改變了此前的研究對“中國哲學”學術話語生成問題語焉不詳的狀況。
馬克思主義與儒學:中國現代哲學研究的焦點
方興未艾的馬克思主義與儒學關系的研究,成為新世紀以來中國現代哲學研究的一個焦點。
儒學是中國文化與中國哲學的主體,馬克思主義則是當代中國的主流意識形態。兩者間的關系一直是學界關注的重要話題。早在20世紀90年代初,在現代新儒學研究中,杜維明、劉述先、方克立等就探討過馬克思主義、儒學以及西方現代文化間的“三方互動”問題。2010年,北京大學儒學研究院將“儒學與馬克思主義”列為該院的三大研究課題之一。2011年,許嘉璐教授在山東大學儒學高等研究院主持了該年度國家社會科學基金特別委托項目“馬克思主義與儒學”。此外,中央黨校、山東大學、北京外國語大學等單位先后召開了多次以“馬克思主義與儒學”為主題的學術研討會,對這一問題展開了熱烈討論。通過研究與討論,學界在馬克思主義與儒學的關系是當代中國文化建設的重大課題、馬克思主義與儒學間不是互相排斥而是既有相通性又有互補性、馬克思主義中國化需要進一步推進與以儒家思想為主體的中國文化的深度結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需要吸收儒家思想的精華、當代中國文化建設必須既堅持馬克思主義的指導又以民族文化為根基等方面達成了共識。
在一定意義上,新世紀以來的中國哲學研究具有注重厘清中國哲學的自身特質、凸顯中國哲學的當代價值,更加注重現實性的特點。中華民族的現代復興必然伴隨著中國文化的復興。而中國哲學構成了中國文化的核心。當代中國哲學與中華民族的現代復興間應當構成雙向互動的良性循環關系。在這一過程中,歷久彌新的中國哲學將在推進中華民族精神家園建設與增強中華文化軟實力中迎來自己的新生與興盛。這是我們在面向21世紀的中國哲學研究中應當銘記的職責與使命。
(作者單位:北京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