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新城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意識形態領域出現了各種各樣的反馬克思主義思潮。往往是一股思潮出來,熱鬧了一陣子,經過批駁,分清了是非,逐漸消停了,另一股思潮又登上了舞台,把人們的思想搞糊涂了,又需要進行批駁。新自由主義、民主社會主義、歷史虛無主義、“普世價值”、西方憲政民主、公民社會輪番登場,互相配合,搞得意識形態領域沸沸揚揚。
事情經歷多了,慢慢就看出點規律性來。各種反馬克思主義思潮盡管說的是不同領域的事情(例如新自由主義主要說的是經濟領域的事,民主社會主義、憲政民主、公民社會主要說的是政治領域的事,“普世價值”主要說的是價值觀領域的事,歷史虛無主義主要說的是歷史領域的事),因而具體內容不大一樣,用詞不盡相同,但從根本上說,又沒有多大的區別。它們不僅所追求的政治目的是一樣的,最終都是要求顛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照搬西方的制度,走資本主義道路,而且世界觀也是相同的。各種反馬克思主義思潮都是歷史唯心主義,都是從抽象的人性論出發來闡述各種社會問題的。回顧一下改革開放以來意識形態領域爭鋒、較量的歷史,我們可以看到,抽象的人性論滲透到了各個領域,成為各種反馬克思主義思潮的思想根子。因此,批判抽象的人性論,分清理論是非,是從根本上認清反馬克思主義思潮本質的一項重要任務。
一、 在經濟領域,抽象的人性論主要表現為“經濟人假設”
“經濟人假設”,即人的本性是自私的,每一個人都是追求個人的私利,都是“理性經濟人”,一切經濟活動都以此為出發點。這是資產階級經濟學,尤其是新自由主義的基本前提。一些人正是把“人的本性是自私的”作為依據,提出公有制違反人的本性,必須實行私有化,進而認為社會主義不符合人的本性,注定是沒有前途的。“經濟人假設”就成了反對社會主義的有力工具。這種觀點忽悠了不少人,有人看到日常生活中自私的思想和行為相當普遍,錯誤地認為“自私”的確是人的本性。
其實,關於人的本性問題,我國的先哲們曾經有過激烈的爭論。孟子說,人之初,性本善(“人之性善也,猶水之就下也”)﹔荀子說,人之初,性本惡(“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墨子則根本不承認人有固定不變的永恆的本性,提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爭論了幾千年,誰也說服不了誰。這一歷史事實至少可以說明,人的本性問題,在歷史上並不是隻有“自私的”一種回答,“人的本性是自私的”這一論斷並不是無可爭辯的、無需論証的真理。
“自私”是一種觀念形態、一種思想意識,屬於上層建筑的范疇。自私、利己主義不是天生的,不是人一生下來就自然而然具有的本性。作為一種觀念、一種思想的“自私”,是由社會存在、經濟基礎決定的。在原始社會,極其落后的生產力以及原始公社的生產關系決定了人們毫無自私自利的思想,一切勞動成果,人們都會自覺地在整個部落中平均分配。這一點早已為許多原始部落的調查報告所証實。原始社會瓦解后,私有制的出現,使得剝削階級有可能利用所掌握的生產資料無償地佔有勞動者的剩余勞動產品,也就是說產生了剝削,在此基礎上,才形成自私自利、利己主義的思想。幾千年私有制的存在和發展,使得在意識形態領域中佔統治地位的剝削階級的自私自利思想,逐步影響到勞動人民。自私自利、利己主義思想的普遍化是私有制長期統治的結果,而不是人的不可改變的“本性”。隨著私有制的消滅、公有制的建立和發展,人們必然會逐步擺脫自私自利這種剝削階級思想的束縛,樹立起與公有制相適應的大公無私的觀念。
可見,人並不是天生就是自私的,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是自私的。自私觀念是一種歷史現象,它是私有制的產物,也將隨著私有制的消滅而消失。自私的人,即“理性經濟人”,是歷史的結果,而不是歷史的起點。把自私當作人的天然的本性,並以此作為不可更改的假設(公理)來推斷一切經濟問題,顯然是一種歷史唯心主義。
二、在政治領域,抽象的人性論,最典型的莫過於鼓吹抽象的民主
經常有人聲稱民主是人天生具有的權利,是人性的體現,是“天賦人權”。隻要是民主(不管是什麼民主),就是符合人性的、進步的事情。他們認為,沒有什麼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民主、西方資本主義民主,存在的只是抽象的、純粹的、全人類共同的民主。
問題在於,究竟有沒有“普世”的、“純粹”的民主?
早在20世紀初,國際共產主義運動中對有沒有一般的、純粹的民主就發生過一場激烈的爭論。俄國十月革命勝利、蘇維埃政權建立以后,考茨基寫了一本叫作《無產階級專政》的書,抬出一般的、純粹的民主來攻擊俄國的無產階級專政的政權。列寧在《無產階級革命和叛徒考茨基》一書中,嚴厲批判了考茨基的“一般民主”、“純粹民主”,明確提出,民主是國家的一種形式,它是統治階級維持自己統治的一種手段,因而民主是有階級性的,沒有什麼超階級的、一般的、純粹的民主。他指出:談到“民主”,馬克思主義者“決不會忘記提出這樣的問題:‘這是對哪個階級的民主?’”“如果不是嘲弄理智和歷史,那就很明顯:隻要有不同的階級存在,就不能說‘純粹民主’,而隻能說階級的民主。”隨著階級的消滅,民主也將退出歷史舞台,“因為在共產主義社會中,民主將演變成習慣,消亡下去。”因此可以說永遠也不會有“純粹的”民主。“純粹民主”是“資產階級愚弄工人的謊話”。“歷史上有代替封建制度的資產階級民主,也有代替資產階級民主的無產階級民主”。考茨基談論“純粹民主”,是用“謊話來蒙騙工人,以便回避現代民主即資本主義民主的資產階級實質。”(《列寧選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593、600、601頁)
民主作為國家統治的一種形式、手段,有其同專制、獨裁不同的特點,例如主張少數服從多數、採用選舉制度來選擇治理國家的人員等等。鼓吹“純粹民主”、“一般民主”的人,往往把不同社會、不同階級的民主觀念中這些共同點抽象出來,把它叫作“普世價值”。例如,資產階級講民主,無產階級也講民主,這兩種民主的性質和內容是根本不同的,但兩者之間也有一些共同之處,有人就把共同點抽象出來,然后把民主說成是“普世”的。
但是,這種抽象的民主在現實生活中是不可能獨立存在的。從哲學上講,共性寓於個性之中,沒有脫離了個性而獨立存在的共性,共性總是與個性結合在一起,總是體現在個性中。人們可以在思維中把不同事物的共同點抽象出來,形成概念,但能夠在現實生活中看得見、摸得著的只是個性的東西。打一個比方。人們可以從各種各樣的具體水果(蘋果、桔子、梨、香蕉等等)中抽象出共性的東西,把它概括為水果,但在市場上隻能買到具體的水果,而買不到抽象的水果,因為水果這一概念隻存在於具體的水果中,隻有通過具體的水果才能表現出來。離開具體的水果,“水果”也就不可能存在了。
同樣,在實際的社會生活中,抽象的民主也是不存在的,能夠形成社會制度而獨立存在的都是具體的民主。所以,講到民主,如果是指一種現實存在的社會制度(而不是抽象的概念),那麼,就隻能講奴隸社會的民主、資本主義民主,社會主義民主等等,不可能有什麼全人類共同的、一般的、純粹的民主。鼓吹抽象的民主的人,實際上是把資本主義的民主(具體說來就是美國式的民主)當作是普遍適用的、純粹的民主,然后要求我們實行這樣的民主制度而已。
三、抽象的人性論的另一種表現,是所謂永恆的、普遍適用的公平
公平,是一個熱門的話題。一些人從抽象的人的本性出發來研究公平問題。他們認為,世界上存在一種抽象的、適用於一切社會的公平,追求這種公平是人的本性。他們不承認公平是由社會經濟關系決定的,而是相反,要求按照他們設想的公平標准來安排社會經濟關系、設計社會制度。
其實,這也不是什麼新鮮的觀點。歷史上小資產階級社會主義者普魯東就是這樣的一個典型。他從人的“類本質”出發,提出一種“永恆的”公平,批評資本主義社會違反了公平的原則,因而應該建立符合“永恆公平”原則的社會主義制度來取代它。
針對普魯東主義從抽象的“人的本質”引申出公平這一范疇的歷史唯心主義觀點,恩格斯在《論住宅問題》一文中明確指出,公平這種觀念是在一定經濟基礎上產生的,它不是先驗的、與生俱來的。公平不是決定社會經濟關系的東西,恰恰相反,它本身是由社會經濟關系決定的。公平是一種觀念,它是社會經濟關系的反映,所以不同社會制度有不同的公平標准。恩格斯對公平下過一個經典性的定義,他說,公平“始終只是現存經濟關系的或者反映其保守方面,或者反映其革命方面的觀念化的神聖化的表現。希臘人和羅馬人的公平認為奴隸制度是公平的﹔1789年資產者的公平要求廢除封建制度,因為據說它不公平。在普魯士的容克看來,甚至可憐的行政區域條例也是對永恆公平的破壞。所以關於永恆公平的觀念不僅因時因地而變,甚至也因人而異”。(《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12頁)世界上不存在某種永恆不變的、超越社會經濟關系的公平。
按照馬克思主義的歷史唯物主義,應該根據社會經濟關系(其基礎是生產資料所有制)來研究公平問題。公平是一個歷史的范疇,人們對是不是公平的判斷標准是隨著社會經濟關系的變化而變化的。不同社會制度、不同階級對公平的判斷標准是不一樣的。我們必須結合歷史條件來談論公平問題。脫離社會經濟關系來抽象地談論什麼是公平、什麼是不公平,是說不清楚的。
那麼,能不能把實現抽象的公平當作社會主義的歷史任務呢?這種提法恐怕也不妥。馬克思恩格斯最反對把社會主義的任務歸結為實現抽象的“公平”、“正義”、“平等”,等等。例如,馬克思堅決反對在黨綱中寫上“消滅一切社會的和政治的不平等”這一不明確的語句,而主張把“消滅一切階級差別”作為黨的奮斗目標。他說:“隨著階級差別的消失,一切由這些差別產生的社會的和政治的不平等也自行消失。”(《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311頁)恩格斯完全贊成這一思想,他說:“用‘消除一切社會的和政治的不平等’來代替‘消滅一切階級差別’”,“把社會主義看作平等的王國”,這是以資產階級的“自由、平等、博愛”為依據的口號,“現在應當被克服,因為它隻能引起混亂。”(《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325頁)他們說的是“平等”,但也適用於“公平”這一概念。
四、 從抽象的人性論出發研究社會經濟問題,最突出的就是“普世價值”
有人提出,抽象的民主、自由、人權、正義、平等、博愛是體現了人的本性的“普世價值”,必須實行。有人甚至喊出“解放思想就要確立‘普世價值’”的口號,主張無論是經濟、政治還是社會、文化方面的理論創新,都必須以“普世價值”為尺度,跟國際上的民主、憲政等主流觀念接軌。有人斷言:人類的現代化就是要實現人類共同的“普世價值”的現代化。
從理論上講,有沒有“普世價值”?
要回答有沒有“普世價值”,先要對“價值”以及“普世性”下一個明確的定義。在日常生活中,“價值”是指客體對主體的意義和作用。一件事物對我有意義、有效用,它就是有價值的,對我沒有意義、沒有效用,它就是沒有價值的。“價值”是人們對客觀事物的意義、效用的判斷,它是一種觀念。所以,“價值”是人們頭腦裡的東西,它是客觀事物的性能在人們頭腦裡的一種反映。
“普世”有兩種含義。一是從橫向來看,是指價值的普遍適用性,即這種價值觀念適用於所有的人,不管哪個階級、哪個人,都贊成並實踐這種價值。如果某種價值觀隻有一部分人贊成,另一部分人不贊成,那就不能叫作“普世”的。二是從縱向來看,是指價值的永恆性,即這種價值觀念,適用於任何社會,不管哪種社會經濟形態,都持有並適用這種價值觀念,它不會隨著歷史的發展而變化。如果某一種價值觀,隻適用於一種社會經濟形態,而不適用於其它社會經濟形態,例如隻適用於資本主義社會,而不適用於社會主義社會,那就不能稱之為“普世價值”。主張“普世價值”的人,都認為“普世價值”來自人的本性,是天生的、與生俱來的,或者是上帝給予的,亙古不變,理應如此,不能違背。如果條件變了,價值觀念也隨之發生變化,那就說明它不是“普世”的,而只是某個歷史階段特有的價值。
按照這樣理解“價值”和“普世性”,應該說,世界上沒有一種價值是“普世”的,也就是說,世界上沒有普遍適用的、永恆的價值。在現實的社會生活中,為什麼不可能存在“普世”性質的價值呢?其理由至少有這樣兩條:
第一,價值觀念從來都是具體的。同一種事物,對不同的人來說,意義和作用是不一樣的,也就是說,對同一事物的價值判斷因人而異。這是因為,人的基本特性是社會性,人是在社會中進行生產和生活的,脫離社會的個人無法生存。在生產和生活中人與人之間必然發生一定的社會關系。由於人們在社會關系中的地位不一樣,追求的利益也不一樣(在階級社會裡就形成不同的階級),所以不同的人對同一種事物的價值判斷必然也是不同的。對同一件事情,一個階級認為是有利的,而與之相對立的階級卻認為是不利的,這種狀況在階級社會比比皆是。現實生活中根本不存在超越階級的、適用於一切人的“普世價值”,或者叫“全人類的共同價值”。某些人使勁鼓吹的“普世價值”,並不是、也不可能是“普世”的,其實就是西式的價值、特別是美國式的價值。把特定的價值觀念冒充為“普世”的價值觀念,這種手法很能迷惑人:一宣布是“普世”的,不明底細的人,誰還會反對呢!
第二,價值的內涵是由社會經濟關系決定的。人們對客觀事物的價值判斷,是一種觀念,屬於上層建筑的范疇,它的內涵是由經濟基礎決定的。因此,價值觀念的內容、人們的價值判斷的標准,是隨著社會經濟關系的變化而不斷改變的。在不同的社會經濟關系下,人們賦予同一個價值觀念以完全不同的內涵。也就是說,價值是歷史的,而不是永恆的、不變的。從人類社會發展史的角度看,沒有普遍地適用於一切社會的永恆的價值。鼓吹“普世價值”的人是歷史唯心主義者,他們不是根據社會經濟關系來確定價值的內容,而是倒過來,預先先驗地確定了某些價值觀念是“普世”的,然后根據這些“普世”的價值觀念來判斷現實社會的是非對錯,進而要求按照這些“普世價值”來安排社會關系。其實他們所主張的抽象的、適用於一切社會的“普世價值”,並不是人的本性,也不是上帝賦予的,而是由資本主義的社會經濟關系決定的。他們總是自覺不自覺地把資本主義的價值標准當作某種普遍適用的、永恆的東西,用它去衡量其他社會、尤其是社會主義社會的事情。在現實生活中,一些懷有政治目的的人鼓吹“普世價值”,其目的就是要求按照美國式的價值標准來改造我國的社會主義制度。
可見,抽象的人性論就是把資本主義生產關系基礎上產生的各種觀念、思想(例如民主、自由、平等、博愛等等),看作是普世的、永恆的,是“上帝賦予”的,是“天賦人權”,是人的本性,或者是人的“類本質”,適用於一切社會,也適用於任何人,然后要求按照這些觀念、思想來改造我們的社會主義制度。在他們那裡,不是社會經濟關系決定觀念、思想,而是先有了一定的觀念、思想(這些學者從來不解釋這些觀念、思想是從哪兒來的,仿佛是天生的,無需解釋來路,這有點像黑格爾的“絕對精神”),一切社會經濟關系應該是根據這些觀念、思想來決定和安排,換句話說,是他們所贊同的觀念、思想的外化。符合這些觀念、思想的,就是對的﹔不符合,就是錯的,就要改掉。歷史的真實面貌是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但在他們那裡,一切都是頭足倒置的。
(作者:中國人民大學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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