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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歡的縱容下,吏治、官風惡化到了極點
在邊疆的一個士兵高歡,作為信差來到洛陽,看到官場腐敗,感嘆道:“腐敗到這種程度,這個國家的前途可想而知。天下大亂實在無法避免了。”他回家后,把在洛陽的見聞講給家人聽,並說:“看來天下即將大亂,錢財什麼的,是保不住了。不如趁現在錢還能值幾個錢,多交結一些朋友。”北魏末年各族人民大起義之時,高歡帶著一幫兄弟參加義軍,后又投靠官府,攻打義軍,形成勢力,在北魏分裂后控制東魏政權,其子高洋建立北齊。
進入中原的高歡集團,本多低下階層,受過北魏權貴的欺壓,沒有想到一進中原,也很快學會了吃喝玩樂那一套,出現普遍貪污腐敗現象。高歡對貪腐的危害有清醒的認識,起兵之初就說:“我做統帥,首先就要嚴明紀律。”他以身作則,行軍路過麥田,都要下馬,牽馬步行,怕踐踏百姓的田地。但是他對部下的墮落,有些無可奈何,他認為國家處於戰爭期間,要靠將軍們賣命,不能不放縱一些。后來腐敗越來越厲害,他也想約束一下。一次酒宴,他命樂伎人演劇,用玩笑的方式,一面剝姐夫尉景的衣服,一面說:“你剝百姓,我來剝你。”高歡借機對尉景說:“以后不要再貪污了。”結果被尉景反罵了一頓:“和你比,到底誰的家當大?我隻不過剝百姓的,你剝的卻是天子的賦調。”高歡隻有苦笑,不再吭氣。
一個叫杜弼的官員對高歡說,現在文武官吏如此貪腐,必須嚴懲才行。高歡說:“官場上貪污之風,由來已久。我如果過分強調綱紀、不能寬容的話,他們一旦都離我而去,我將如何立國?而且他們還都手握雄兵呀。說不定沒有反掉他們,先把我反掉了。”話說到這個地步,杜弼還不干休,還要繼續勸誡。高歡叫來一群士兵,夾道而立,讓他們把弓拉開,准備射箭,把大刀舉起,准備砍下,讓杜弼從這刀尖箭頭間穿過去。杜弼只是一個小文官,哪見過這樣的場面,戰戰兢兢地走過,滿臉虛汗。高歡笑道:“我的箭引而未發,刀舉而不擊,你竟還嚇成這樣。我的將軍們卻都是真刀真槍,百死一生,立下大功,就是貪鄙一點,又有什麼呢?”
在他的縱容下,吏治、官風惡化到了極點。大將彭樂竟為了一口袋的黃金,把已經落到自己手上的敵方主帥給放走了。大臣們不僅自己貪腐,還教唆皇帝一起玩樂。高歡第九子高湛在位時,其寵臣和士開對他說:“人固有一死,自古帝王,盡為灰土,堯舜也罷,桀紂也罷,還有什麼區別,陛下宜及時行樂,一日快樂敵千年。”從此,君臣一心,競為貪縱,聚斂無厭,不斷加重賦稅勞役,耗盡民力,府庫仍是空竭,終至亡國。
宇文泰創新制度極大壓縮了貪腐的空間
控制西魏政權的宇文泰集團和高歡集團一樣,同樣出自六鎮。在三國之中,西魏及其后宇文氏建立的北周是最弱的。六鎮之兵,高歡得其五,宇文氏僅擁一鎮,南梁正朔相承,有文化優勢。
與其他兩國一樣,宇文集團首先要面對的也是吏治問題。《周書》記載,當時有河北郡太守裴俠為官清正,百姓稱頌他:“肥鮮不食,丁庸不取,裴公貞惠,為世規矩。”一次群臣拜見宇文泰時,宇文泰把裴俠拉到一邊,對群臣說:“裴俠清廉,為天下最,你們中間自認有和裴俠一樣的,可以和他站在一起。”群臣都低下了頭,不敢吭聲。於是宇文泰重賞裴俠。這也說明當時官員清廉的很少,裴俠被稱之為“獨立君”。為了整治吏治,宇文泰將貪贓者,放寬到滿三十匹才處大辟死罪。這比《梁律》的滿十匹處死和北魏北齊的“贓滿一匹者死”都要寬鬆,但是這是為了更好地執行法律。他赫然公告:“殺一利百,以清王化,重刑可也。”史書記載北周“用法頗嚴”,一旦發現貪贓枉法的官吏,即給予懲治。對於以前的貪官,北周還制定了“征備之法”,就是以前犯的事赦免,但隻要有線索可以追查到的,一定要追查到底,記錄在案,貪贓所得一定要追索回來。詔書說國庫是天下人之公產,皇帝隻不過是為天下人守財。我能寬縱你們的罪行,給你們自新的機會,但是人民的財產必須為他們追回。
宇文泰還依仗蘇綽創新制度。蘇綽是歷史上少有的精通數學的政治奇才。他為宇文泰起草六條詔書,要求各級官吏抑制貪污,廉潔節約,清心思慮,秉公處理政務。並建立文案程式,所辦事項都要績效勾檢,確保落實。所有收支都要黑筆記入,紅筆記出,收支數據一目了然。對於財政收支,每年登記戶口、土地、賦稅,統計出下年度的國家賦稅收入,然后量入為出,確定支出。對於這樣的制度創造,注《資治通鑒》的胡三省感嘆道:“世有為之主,必有能者出為之用;若謂天下無才,吾不信也。”宇文泰要求所有的官員必須熟記《六條詔書》和記賬之法。對於財政收支中的一些疑難,甄鸞編有《五曹算經》,給出計算公式,雖然今天看來不很精確,但有了統一的標准。一切公開透明,監督也容易落到實處,極大壓縮了貪腐的空間。宇文泰通過這一系列的制度建設,打造出一個強大的統治集團,被后世史家稱之為關隴集團,成為北周、隋、唐的統治核心力量。
對官吏的嚴格約束,也有了更多減輕人民負擔的空間。西魏北周進一步推行均田制,減輕賦役負擔,國力蒸蒸日上。最初是高歡強,宇文泰弱。兩國隔著黃河,最初每到冬天,宇文泰為防止高歡攻擊,都要派士兵把邊境上結冰的河流鑿開。幾年后,攻守之勢變化了,變成高歡派兵鑿冰了。再過幾年,北齊腐敗更甚,內部一塌糊涂,被北周一舉殲滅。梁武帝在內亂中餓死,其子梁元帝建立的荊州政權也被北周所滅。代北周而起的隋唐,不僅統一中國,而且進一步完善了籍賬制度和法制制度,最終開創出被稱為律令國家的盛唐時代。
著名歷史學家陳寅恪對這股起於北疆的政治集團能取得三國競逐的最后勝利,稱羨不已:“取塞外野蠻精悍之血,注入中原文化頹廢之軀,舊染既除,新機重啟,擴大恢張,遂能別創空前之世局。”但其中最值得注意的是制度反腐的勝利。
(作者為財政部財政科學研究所歷史研究室副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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