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靳晓燕
2024年04月11日08:20 来源:光明日报
【新书访谈录】
2023年岁末,凝结了北京师范大学哲学学院教授杨耕思考、智慧和心血的“杨耕文集”(以下简称“文集”),带着油墨清香,与读者见面了。“文集”涵括的10卷12册著作,既有学术专著、论文选编,也有读书札记、哲思断想,洋洋数百万言,而其研究对象只有一个——马克思的哲学。在杨耕看来,“这是我学问人生的高度凝练——在重读马克思的基础上展示马克思哲学的当代价值。”
“文集”的出版,受到了学界关注和好评。同道认为:“文集”“集中展示了杨耕所追求的理论形式、理论境界,呈现了他的哲学研究的理论途径、理论观点,对当今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颇有启示。”“对于杨耕而言,哲学已融入生命活动之中,成为他书写生命的方式。”
在“文集”出版之际,记者带着对马克思哲学的探寻,与杨耕教授展开对话。
重读马克思的诚实记录和心灵写照
记者:您曾经说过,如果把您40年的哲学研究概括成一句话,那就是,重读马克思。那么,可否把“文集”理解为您重读马克思的思想结晶?
杨耕:确实如此。“文集”力图在当代实践、科学和哲学本身发展的基础上准确把握马克思哲学的本质特征,深刻阐述马克思哲学的基本观点,从而在理论上展现马克思哲学的当代价值。
第1卷《为马克思辩护:对马克思哲学的一种新解读》,力图用当代实践、科学和哲学本身发展的成果深入解读马克思哲学的基本观点,系统论证他有所论述但又未充分论证、同时又能解决当代重大问题的观念,使其上升为马克思哲学的基本观点。第2卷《多维视野中的马克思》,从政治批判、社会批判、资本批判以及形而上学批判等多维视角阐述马克思的哲学。第3卷《危机中的重建:唯物主义历史观的现代阐释》,以近代思辨历史哲学、现代批判(分析)历史哲学和后现代历史哲学为理论背景,阐释唯物主义历史观的性质、内容和功能,说明唯物主义历史观是历史本体论和历史认识论相统一的现代历史哲学。第4卷《重建中的反思:重新理解历史唯物主义》,以重读“经典”马克思主义、西方马克思主义、东欧新马克思主义的文本为基础,说明历史唯物主义不仅是“唯物主义历史观”,而且是“唯物主义世界观”,是“真正实证的科学”和“真正批判的世界观”的统一。第5卷《马克思主义哲学基础理论研究》,深入研究、阐述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基础理论或原理,提出了一些具有创新性的观点。第6卷《马克思主义哲学理论体系研究》(上、下册),深入阐述了马克思主义哲学体系的历史演变,并提出“实践”是马克思主义哲学体系的出发点范畴和建构原则。第7卷《东方的崛起:关于中国式现代化的哲学思考》,以实际问题为中心研究马克思主义,力图揭示中国社会主义革命的历史必然性,展示中国式现代化的历程及规律。第8卷《思考的痕迹:重读马克思的记忆与思考》(上、下册),由50篇论文按照时间顺序编成,反映了我研究马克思哲学的心路及思想演变过程。第9卷《静水深流:哲学断想与读书札记》是学术随笔,是我思想灵感的记录。第10卷《书缘人生:行走在哲学与出版的路途上》,是我的学术自述、哲学演讲、出版实践,以及报刊记者对我的采访、介绍,实际上以浓缩的形式展现了我的哲学之“旅”、出版之“旅”乃至人生之“旅”。
可以说,《文集》集中体现了我所追求的理论目标——求新与求真的统一,反映了我所追求的理论形式——铁一般的逻辑、诗一般的语言,展示了我所追求的理论境界——建构哲学空间、雕塑思维个性。《文集》是我40年来重读马克思的诚实记录和心灵写照。用您的话来说就是,这是我40年来重读马克思的思想概括。
马克思的哲学仍然具有“令人震撼的空间感”
记者:我们注意到,学术界对如何理解马克思哲学存在着争论。有人把马克思与哈姆雷特进行类比,认为如同一千个观众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样,一千个读者心中有一千个马克思。您如何看待这种观念?
杨耕:从历史上看,一个伟大的哲学家逝世之后,对他的学说进行新的探讨,并不罕见。但是,像马克思哲学这样在世界范围内引起如此广泛、持久而激烈的争论,却是罕见的。马克思的形象在其身后处在不断变换中,的确有人把马克思与哈姆雷特进行类比,提出不存在一种“本来意义”上的马克思的哲学。在我看来,这是一个无原则的糊涂观念,是一个“不靠谱”的类比。
二者之间的区别在于,哈姆雷特是莎士比亚塑造的艺术形象,马克思哲学是由马克思创立的具有科学性的理论。艺术形象可以有不同的解读,而科学性理论揭示的是客观规律,这种认识正确与否要靠实践检验,而不依赖认知主体的解读。实际上,不管如何解读,合理的解读,包括对艺术作品的解读也是有限度的,是有客观的“底线”的。比如,同一首小提琴曲《流浪者之歌》,德国小提琴演奏家穆特把它诠释得悲伤、悲凉、悲戚,美国小提琴演奏家弗雷德里曼则把它诠释得悲愤、悲壮、悲怆,两种诠释都具有“悲”的内涵,而没有“喜”的意蕴。就马克思而言,合理的解读只能是——只有一个马克思,那就是,作为马克思主义创始人的马克思;只有一种马克思主义,那就是,由马克思所创立、已经具有客观意义的马克思主义;脱离了马克思的马克思主义,只能是打引号的马克思主义;脱离了马克思主义的马克思,只能是虚构的马克思。
记者:请您给我们讲讲马克思的哲学的目标与意义?
杨耕:与传统哲学不同,马克思的哲学关注的不是所谓世界的“终极存在”,而是人的现实存在,是“对象、现实、感性”何以成为这样的存在。“对象、现实、感性”都是在人的实践活动中生成的,人本身也是在实践活动中自我塑造、自我改变、自我发展的。因此,只有通过实践才能实现无产阶级和人类的解放,确立“有个性的个人”,即实现每个人的全面而自由的发展。抽掉无产阶级和人类解放,抽掉每个人的全面而自由的发展,“马克思主义哲学”就会成为无魂的躯壳。
人的本质是社会关系的总和。马克思哲学确立的目标——无产阶级和人类解放、每个人的全面而自由的发展,是以社会发展规律为基础的。任何科学都以研究、发现和把握某种规律为己任,任何一种学说要成为科学,就必须发现和把握某种规律。正因为如此,科学产生于某个特定的时代,又能超越这个特定的时代。正是由于深刻地把握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运动规律、人类社会发展的一般规律,正是由于深刻地把握了人与世界的总体关系,正是由于所关注并力图解答的问题深度地契合着当代世界需要解决的重大问题,所以,产生于19世纪的马克思哲学又超越了19世纪这个特定的时代,依然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真理和良心,仍然占据着真理和道义的制高点。所以,每当世界发生重大的历史事件时,人们都不由自主地把目光再次转向马克思,“求助于”马克思。美国学者海尔布隆纳说得好:“每个想从事马克思所开创的研究的人都会发现,马克思永远在他前面。”一言以蔽之,马克思的哲学仍然具有“令人震撼的空间感”。《文集》力图展示的,就是这种“令人震撼的空间感”。
以深沉的哲学智慧超越现实、引导现实
记者:您是如何重读马克思的?
杨耕:我重读马克思经历了一条独特的理论途径,这就是,从马克思的哲学延伸到马克思主义哲学史、西方哲学史、现代西方哲学以及后现代主义哲学,从西方马克思主义拓展到苏联马克思主义、东欧新马克思主义,再深化到后马克思主义,然后,再返回到马克思的哲学。在这个过程中,我同时进行了政治经济学、社会发展理论的“补课”。精神生产不同于物质生产,以基因为遗传物质的生物物种延续是同种相生,而精神生产则可以通过对不同学科合理因素的吸收、消化和再创造,创造新的观念形态。正像亲缘繁殖不利于种群发展一样,一种创造性的哲学一定是突破了从哲学到哲学的局限、“跨学科”而造就的哲学。马克思的哲学就是这样一种创造性的哲学。对马克思哲学的研究也必须“跨学科”。
重读马克思不能从文本到文本、从理论到理论。我一直认为,哲学研究,尤其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不能仅仅成为哲学家之间的“对话”,更不能成为哲学家个人的“自言自语”,像马克思所批评的那样,“醉心于淡漠的自我直观”。哲学家不应像“沙漠里的高僧”那样,腹藏机锋、空谈智慧,说着一些对人的实践活动和认识活动无用的话;哲学家也不应像魔术师那样,“煞有其事”地念着咒语,“说着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话”。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应该也必须关注现实,深入现实,并使现实问题上升为理论问题,从而以一种深沉的哲学智慧、敏锐的政治意识、彻底的批判精神,超越现实并引导现实运动。哲学必须从现实上升到抽象的概念领域,以概念运动反映现实运动,否则,就不是哲学;哲学又必须从“天国”下降到“人间”,关注人的现实和现实的人,否则,将失去自己存在的根基,且既不“可信”,也不“可爱”。
记者:在重读马克思的过程中,您有什么发现?
杨耕:在这样一个重读马克思的过程中,我的脑海中便映照出一个作为哲学家和革命家完美“结合体”的马克思,作为解释世界和改变世界高度统一的马克思的哲学。正是在马克思的哲学中,我感受到一种对资本主义制度的彻底的批判精神,感受到一种对人类生存异化状态的深切的关注之情,领悟到一种旨在实现无产阶级和人类解放、实现每个人全面而自由发展的强烈的使命意识。脱离了现实,抽掉社会发展规律,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就会像无根的浮萍那样随波逐流,甚至是无病呻吟。
当今中国最基本的现实就是中国式现代化建设。以现代化实现中华民族的复兴,构成了鸦片战争以来中国历史进程的不变主题,凝聚着几代中国人的思考与奋斗、光荣与梦想。关注中国式现代化,研究、发现和把握中国式现代化的规律,以一种深沉的哲学智慧适应现实、超越现实、引导现实,这是当代中国哲学家应有的良心和使命。正因为如此,我深切地关注着改革开放与中国式现代化建设。收入《文集》第7卷的《东方的崛起:关于中国式现代化的哲学思考》力图把理论与现实结合起来,把真实的描述与深刻的反思结合起来,把哲学思维力量的穿透力与哲学批判精神的震撼力结合起来,把自觉的哲学意识与敏锐的政治眼光结合起来,从而在理论上再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必然性,展现中国式现代化的辉煌前景。
(记者 靳晓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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